张起灵这天一如往常地早起绕着西湖健行一圈後回来,却意外地发现向来睡晚的吴邪居然早早就醒了,一袭赭褐长衫的他没像平日一样稳坐在大厅红木屏风後面的八仙桌上泡茶,而是拿了张小凳坐在後院的空地上。
见他面前摆着两个深木盆,其中一个还是装了水的,张起灵难得好奇地问:「你这是?」
「挑豆子。」吴邪头也不抬地回答,同时撩起袖子从装了水的木盆子里捞起一大把泡了水的绿豆,将饱满结实的扔进另一只木盆子里,蛀虫的或是乾瘪不实的就直接往地上扔。
张起灵很想说他当然看得出来吴邪是在挑豆子,但他不明白的是向来喜欢偷懒的吴邪怎麽会大清早就坐在这里挑豆子,但看样子後者正专心一意地和豆子群奋斗,一时半刻内还理会不了他。
就在这时候,王盟从後头又提了一桶子泡水豆子呼啦啦地跑了出来,一瞧见张起灵立刻大喊:「在才想你跑哪儿去了,厨房里那一篓筐萝卜都归你管,得削皮浸水的。」
张起灵眉尖一挑,还不及搭话,坐在小凳上的吴邪已然开口:「快快快,你快去把皮削一削了王盟才能做我要吃的糖醋渍萝卜。」
闻言,张起灵的眉梢微妙的抽搐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往厨房走去。只是还未撩起厨房门口的青花布帘,便听见里面传出火气十足的怒吼──
「你大爷的,面团有你这样揉法的吗?」
「胖爷我开始揉面团时你还在穿开档裤呢,剁你的肉末吧,王盟还等着做馅料呢!」
「我操,你才穿开档裤!」
「哎你别乱来,刀子是像你这样拿的吗?」
张起灵无视胖潘二人在厨房上演全武行的戏码,站在门边目光扫过一圈,眼明手快地起在那惨遭两人毒脚前,将那一筐萝卜给救出来。
这时提豆子出去的王盟也已经去而复返,扯开嗓门就是一阵骂:「打打打,天天打架你们是不打不腻吗?再打今晚就没饭、没月饼、也没柚子吃!」
张起灵的眼光余光看见胖潘二人的脖子明显缩了一下,在王盟的监控下再次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他突然就想起了师团里,总是被戏称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司务长。
民以食为天,果然是管吃的人声音最大。
张起灵提着萝卜在吴邪身旁坐下,反手抽出绑在小腿上的短刀,捏起一个白白胖胖的萝卜便利落地削了起来。
看他一刀下去萝卜就这麽被褪下一层皮,那薄如蝉翼的萝卜皮就这麽一体成形中间完全没断过,吴邪不由张大了嘴巴叹为观止,差点连自己的豆子都忘了。
王盟处理完里面一见面就吵,再见面便打的胖潘後,火烧火燎地抱了一尾石桂鱼出来。见张起灵刀法神妙,不由得喜道:「张上校原来您刀法这麽好,那这尾石桂就劳驾了。」说着,便将装了水的木盆直接往他面前摆。
张起灵默默地低头看了一眼水盆里生猛活跳的石桂,再次抬头看向王盟时,後者只笑咧了一口白牙对他说:「劳动之後食物才会显得美味,就麻烦您了。」
「我明白了。」张起灵认命地撩起袖子捞起石桂处理,一边忍不住问吴邪:「平日不都是王盟自己处理,怎麽今天将所有人都拉进厨房打下手了?」
「因为今天他除了做饭,还要做月饼,可忙的咧!」吴邪笑弯了一双眼,难掩馋色地说:「王盟做的月饼最好吃了,晚上你手脚可得快些,不然准抢不过胖子那家伙。」
那天所有人忙了一上午,午膳时间也比往常晚了快一个时辰,但王盟也没让大夥儿白忙,午膳丰盛的程度让人瞠目结舌,几乎涵盖了北中南所有特色料理。影木八仙桌上上满目琳琅,让张起灵看得硬是愣了半晌无法回神。
「有客人要来?」他问。
「没。」吴邪摇头。
「那这等阵仗是?」
「喂食!」吴邪用力点了点头,刹有其事地说:「开玩笑,潘子食量本来就大,胖子那胃袋是无底洞,王盟不多准备些咱们吃什麽?」说着说着,五爪便悄悄往桌上伸去。
「老板你别偷吃,等人坐齐了才能动筷。」王盟俐落地拍掉吴邪的爪子,转头对张起灵说:「张上校,我知道您打东北来的,特地做了几道北方菜,您可得好好嚐嚐。」
「何必如此费事……」
「不费事不费事,有您一个打下手可抵过他们三个,我现在总算懂得古人为何会说:一个诸葛亮胜过三个臭皮匠了。」
胖子从後院端了一大碗公的汤进来正好听见,冲着王盟一脸鄙夷地说:「你有文化点好不好?是一个臭皮匠胜过三个诸葛亮!」
「哪个臭皮匠那麽神勇,居然抵过三个诸葛亮?」最後进门的潘子没前没後就只听到胖子最後一句,不由得一脸诧异。
瞥见张起灵忍笑忍得有些僵硬的表情,吴邪拿起桌上的象牙筷子塞进他手里,无奈地说:「吃吧,再多听他们几句,估计诸葛先生都要被气活了。」
饭後王盟收拾碗筷,顺便去看顾月饼烘烤的火候。胖子一早就让人从被窝里挖起来帮忙,得了时间自然回房补眠,潘子自然有样学样。难为了吴邪素来没有午睡习惯,只能强睁迷懵的双眼,抓着盛着鱼饵的彩釉器皿站在池边投喂那一池锦鲤。
张起灵靠在後院银桂树下隔着一座池子打量他,清风微抚卷起阵阵清香,让人舒服得只想闭起眼睛好好睡上一觉。然而下一秒,池边的人影突然一矮,就这麽直挺挺地往池里栽去。
所幸张起灵眼明手快,足下一个发力直接跃过五米宽的鱼池,将人稳稳地护在怀里落在对岸树下。张起灵低头望去,却发现吴邪居然睡着了,而且似乎因为被抱得很不舒服,还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
就在张起灵犹豫着是否要将人叫醒,又或者是抱他回房时,吴邪已经自己蹭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後,大刺刺地将他当成抱枕抱着呼呼大睡而去。
见状,张起灵嘴角不由得一松,跟着放松肌肉靠往身後的树干。算了,就这麽陪他在树下睡一觉也未尝不可。
吴邪是被人「看」醒的。
当他发现自己像无尾熊似地将张起灵抱得死紧时,不由得嗖的一下跳起身来,结结巴巴地指着张起灵,又看向一脸坏笑的胖子和一脸无语问苍天的潘子问道:「这……这是怎麽一回事?」
原来张起灵见吴邪睡得熟,也就不便将人唤醒。只是天色愈晚气温也就愈低,怕冷的吴邪不但将他抱得死紧,还狂往他怀里钻,企求更多的温暖。
张起灵本身没多做遐想所以不怎麽样,可这一幕看在胖子和潘子眼里可就大有不同了。胖子看了依然面色淡然的张起灵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没事,只是要跟你说王盟那小子的月饼烤好了。要是你俩儿还想在这儿,咱和大潘可以跟王盟到大厅里吃,把这花好月圆的後院留给你们。」
只是还不等张起灵有所反应,脸皮子薄的吴邪已经先炸毛了:「说什麽呢,看我不抽死你。」
「唉唷,这是恼羞成怒了呀!」
胖子见吴邪真的张牙舞爪而来,连忙往一旁逃窜而去。两个人就这麽绕着後院的凉亭和小池追逐了起来。
看着吴邪和胖子在树下扭打的身影,潘子突然开口对张起灵说:「看样子小三爷真的挺喜欢你的,我很久没见他在外人面前睡得如此毫无防备了。」
张起灵「嗯」了一声,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所幸王盟在此时端着一大盘月饼和柚子来到後院,看见吴邪骑在胖子身上不由得吃惊大喊:「搞什麽,怎麽变你们俩儿打起来了?潘爷呢?」
「在这儿啊!」潘子出声。
「还不快把他们俩儿给分开?」
吴邪被架开时脸上红得跟什麽似的,王盟只当他是被气出来的,把柚子扔给胖潘两人剥皮後,连忙将人带到凉亭里好生安抚。
胖子被潘子念了一顿也知道自己玩笑开过头了,乖乖地将扒下的柚子皮往头上戴扮丑,同时将剥好的果肉拿去孝敬吴家小太爷。
一群人在凉亭闹了好一会儿,吴邪见张起灵依然坐在银桂树下没打算加入他们,便拿了两块月饼朝他走去。
将一块月饼递到张起灵面前,吴邪笑着对他说:「中秋得和家人一起吃月饼以示团圆的。」
「我没家人。」张起灵回得冷淡,并没有打算接过月饼。
「我看你就从了天真的意思吧。」胖子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手里也捏了一块月饼。
张起灵抬头看去,这才发现所有人居然都聚拢了过来,手上全都拿了一块月饼,一个个全笑着瞅着他瞧。
「住在一个屋檐下就是一家人,你怎麽会没家人?」吴邪一边笑问,一边不由分说地将月饼塞进他手里,「这可是大夥儿努力一天的成果,可得心怀感激地吃掉,懂吗?」
那一年的月亮又大又圆,却不知有几户人家能像他们这般有幸团聚在一起。张起灵拿着月饼轻轻咬了一口,豆馅捣得极细、入口极化,和着炒过的肉馅别有一番风味。
「好吃吗?」吴邪一脸期待地问,彷佛这饼是他亲手做的一样。
「好吃。」张起灵由衷地说。
「开玩笑,这可是祖传手艺呢!」王盟得意地哼哼两声。
「得瑟。」胖子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去,痛得王盟嗷嗷乱叫。
那晚一夥人就这麽坐在院子里赏月,不谈国祸也不谈战事,只珍惜这与身旁之人相处的珍贵时光。盛开的银桂在晚风的轻抚下如初雪片片落下,卷起阵阵清香,那恼人的心事似乎也去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