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医生空出了二楼的客房,紫苑便将尾羽移到楼上让他休息,虽然老医生不断央求希望可以在旁看护,不过被紫苑狠狠一瞪之後,老医生也只好依依不舍地留下手札和几本与圣兽相关的书籍,便丧气地下楼去了。
尾羽睡得很沉,鼻息相当微弱,紫苑则坐在床边翘着腿,默默地读完那几本书。
手札里是写了许多相当详细,且足具理论性的假设,不过几乎都没有紫苑要找的答案,他只想要知道,将尾羽视为守护对象的圣兽到底是哪只。
之後他又随意翻看了几本志怪的杂谈,翻着翻着连紫苑都觉得有些困意,但他还是想先看完书本。
其中有几个和圣兽比较扯不上边的故事,反让他比较有兴趣。
故事似乎同样是发生在那个早就被灭迹的小村落里,在那里出生了一名被诅咒的怪婴。传说,那婴儿是人类女性与不知名的魔族、幻兽,当然也被质疑可能是与圣兽结合後,所产生的怪异生物。
那名怪婴丑陋无比,长大後不仅会吃狼,甚至杀死了村落里的人,不过最後还是被村民们合力以火烧死……
紫苑不禁打了个哈欠,突然发现尾羽正微微碎动着,连忙靠过去查看,却先发觉尾羽身上所有的图腾都消失掉了。
图腾或许只是隐藏起来而已,刚刚的手札里就有提到,图腾并不会一直显现在外,不过也无法确定怎麽样才能让图腾浮出。
「醒了吗?」紫苑靠过去问。
尾羽眯着疲累的眼皮点了点头,紫苑将他扶起,并递了水给他。尾羽浅啜了一口後,沙哑地开口道:
「我给紫苑你……添了麻烦……对不起。」
「不要废话了,赶快给我休息,等你好了之後,你可有很多东西要给我解释清楚。」
尾羽虚弱地笑了下,虽然不知到紫苑是想要他解释什麽,但还是顺从地点头应允,又开口:
「我这次离开碧绿之国……其实也偷偷想过,想去寻找圣兽,我希望……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求牠代替我……守护我的国家。」
代替无法成为勇者,亦不被认同是个王子的自己,守护尾羽心爱的国家,纵使整个国家都已唾弃他,将他驱逐,这就是尾羽仅存的最後一丝尊严。
「那你或许会有个好消息,也可能是个坏消息。总之你现在最好给我乖乖躺回去,不然别说见到圣兽,我会让你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紫苑冷言威吓道。
「我知道了啦。」原本是想感性地聊聊这个沉重的内心话题,却被紫苑三两句就给打散了气氛,尾羽苦笑着钻回被窝,他深知这是属於紫苑的体贴表现,只是绝对不能在紫苑面前说破。
『紫苑和印象中的魔族也不太一样呢。』由於身体的疲累,尾羽很快又陷入沉睡中,紫苑确认他睡着之後,才拿起刚刚看到一半的书本,混着越来越沉重的困意继续阅读。
在这附近的一个小村落里,在那里出生了一名被诅咒的怪婴。传说,那婴儿是人类女性与不知名的魔族、幻兽,当然也被质疑可能是与圣兽结合後,所产生的怪异生物。
那名怪婴丑陋无比,长大後不仅会吃狼,甚至杀死了村落里的人,不过最後还是被村民们合力以火烧死……
「猪屎?猪屎呢!」一名屠夫挥动着亮晃晃的屠刀,用破锣嗓子怒吼道。
「来、来了。」说话温吞结巴、长相奇丑无比,连是不是人类都快要判断不出来的生物,用两条一长一短的双腿,摇摇晃晃地跑过来。
他被村人们称作猪屎,真正的姓名则没有人记得。
猪屎的母亲在十几年前,曾被当作献祭的活祭品,被村人送到深山里。村人所祭拜的,据说就是隐蔽於深山中的圣兽。
祭拜圣兽,为的就是求牠守护这个贫困村子的丰收和平安。然而被五花大绑的她,却在隔了几天後的傍晚,从容地独自从山里走回村子。她宣称:圣兽并不收祭品,因此留了她一晚就将她放了。
女人并没有成为祭品而死,村子也只得继续咬牙过着贫困的日子。
而在隔年的秋天,那个尚未出嫁,被当作祭品又失败的女人,腹部竟日益胀大,最後产下了一头怪物。他一出生就造成整个村落的大轰动,那就是猪屎的诞生。
他一束束黄棕色的硬发有如稻草;脸又大又扁,鼻子歪到左边,右眼没有眼珠,是一个凹陷的大窟窿;一张口就是又黄又尖锐的兽齿,使他说话咬字不清;四肢的长短都不一,身长大概只有成年男性的三分之二,不过今年其实已经十九岁了。
从小他的工作是照顾屠夫的猪只,喂食家畜、家禽,最常做的就是清理猪粪,所以大家才取笑他为「猪屎」。
「我的磨刀石呢?昨天明明还在这里的。」屠夫二话不说就先揪起猪屎脏污的衣领,这件衣服他已经连续穿了四年。
「喔、偶、我不痴、不知道。」猪屎很害怕,因为屠夫什麽事都故意怪罪到他身上,并且加以残酷地处罚。
「不知道?那东西呢?我的东西呢!」明知不是猪屎的错,而且也和猪屎一点关系都没有,屠夫还是藉故将不满的情绪都发泄在猪屎身上。
「偶、我不知掉、道。」猪屎大力左右摇头,屠夫则爆怒地将他摔往地上,猪屎笨拙的身体来不及反应,头下脚上的咕咚撞上地面,让他痛得蜷起丑陋的身子,拼命揉着自己的头,嘴里呜呜地小声闷吟,只怕再大声点又得挨更多皮肉痛。
「算了,滚蛋啦,快臭死我了!抓你这贱东西真是脏了我的手。」屠夫对着猪屎吐了口痰,转身走回屠宰桌,赫然看到磨刀石在桌子下。
「你竟敢把我的磨刀石藏在这里!臭猪屎,信不信我下次一定一刀就割断你的脖子。」明明是自己搞的乌龙,但却故意把错都推给猪屎。由於猪屎长这麽大,没有学过什麽知识和太多词汇,他无法为自己辩解,只能赶快逃离。
一天随着夕日沉落呼告结束,猪屎满身臭汗与屎尿味回到家。
他的母亲现在是一名采药师,平常一出门就会去好几天,他没有父亲,母亲也从没有提过只字片语。但是母亲对他很慈祥,即使全村的人在猪屎诞生时,说要直接掐死他,母亲也拖着刚生产完,差点昏死的身体保护了他;即使全村的人都欺负猪屎和他母亲,时常故意偷取、破坏他们家的东西,让家里只剩几样破旧的家具,但母亲也是笑着说,只要他能够活着就够了。
猪屎不曾去伤害别人,因为他知道母亲不会高兴他这麽做,母亲给了他爱,让他活得像个人类。
纵使生活贫困悲惨,猪屎却依然活得很满足,每当他被母亲怀抱时,那股温暖便给了他不轻易伤害人的慈悲之心,就算母亲不在的时候,只要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之下,也能回味拥抱的温暖。
另外猪屎也常会偷偷将开满山野的紫色菀茸配戴在身上,因为那是他母亲最喜爱的花。每次看见母亲将花簪在耳上,都觉得非常美丽耀眼,因此便有样学样地摘采几朵偷塞在口袋里,受到欺侮或委屈时,就拿出来握在手掌中,代替母亲的抚慰。
这一天落日之後,猪屎的肚子突然痛了起来,他知道这种痛法不是吃坏肚子,而是肚子太过饥饿。他在橱柜里东翻西找,可惜没有一样东西是能吃下肚果腹。天色已暗,不适合到村外去采集野果,猪屎只好走到外面,朝隔壁灯火通明的邻居家敲敲门,问是否可以分他一点点食物,哪怕是焦黑的锅巴也无所谓。
但丈夫却拿出铁杷子大斥着将他赶走,太太则是跟出来大声辱骂,要他去吃泥土或是猪屎,甚至牵连骂到猪屎的母亲,骂她故意生下妖虐,还放任他到处乱跑,让村里的人害怕得日夜不得安宁,自己却老是借采药之名躲得远远的。
其实大部份骂人的话猪屎都听不太懂,他只知道自己被拒绝、母亲被辱骂,听完便垂头丧气地走回家。一屁股坐在家门前,等着母亲说不定下一刻就会突然回来,可惜左等右等都不见母亲的身影,可是猪屎真的已经饥饿得无法忍耐。
他低头看了看脚边的泥土,犹豫好一会之後,才下定决心朝湿润的泥土伸出手指、扒了一小爪,再度犹豫了会,最後终於缓缓放进嘴里咀嚼。泥土吃起来没什麽味道,他用力吞下第一口,虽然有点难吞咽,可是肚子却立刻有了饱足感。
他又扒了一把泥土塞进嘴里,咀嚼、吞下、再扒下一口,一次次越扒越快,嘴里也越塞越满。随着吃下的份量越多,他嘴巴里溢出的苦涩泥巴味也越来越浓,一次次吞下的泥土虽然填饱了他的肚子,却让他有种腹胀到恶心欲呕的钝重感。
眼眶泛起阵阵刺痛,猪屎用手揉了揉,发觉手背一片濡湿,但他却不知道那是什麽。
烈日正中午,猪屎一如以往清理猪粪。算算时间,今天应该是母亲会采药回来的日子,但现在都到了正午,却还没见到母亲的踪影。
猪屎听村民们说,最近村外的猛兽出没得频繁,不过他没有很担心,因为母亲总是信誓旦旦地说她会没事,而且至今也未曾发生过什麽。
只是、只是……
他心底其实十分在意前几日邻居太太对他辱骂的那些话,他很害怕母亲是否真的是因为想躲他、逃避他,才总是好几天才回家一次?
越想越在意,最後猪屎单纯的脑袋毅然决然抛开手上的工作,直奔往村子口,打算早一点出去迎接母亲,并且问清楚这个让他忧心的疙瘩。
他之所以敢问,是因为他还是深信着母亲的,多余的困惑也只不过是想更确切地感受母亲的温情而已。猪屎其实早已被村人的话刺得遍体鳞伤,可是他心底是多麽渴望自己能够得到一点安慰,如此而已。
往村口的方向走去,他尽量走在掩人耳目的民房阴影下,要是被人撞见他翘班不工作,肯定会先挨一顿痛打,这样也就没机会去接母亲了。
路经别人家的前院时,猪屎偶然看见了母亲最喜欢的菀茸花,他蹲下摘了几朵,打算送给母亲,不过他知道没经过别人允许就擅自摘取是不对的,因此他在地上留了几枚碎铜板。那是他上个月从屠夫那领到的所有薪水,他想以这来支付花的价格,虽然因此让他身无分文,他却觉得为了能送母亲这些花,那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但除了猪屎之外,所有人都知道,损毁的碎铜板根本不具任何价值,半颗马铃薯都买不了。
得意洋洋的猪屎手里紧握着几朵菀茸,脚步变得轻盈雀跃,他知道母亲最喜欢这种花,虽然他没有问过理由为何,甚至不知道这种花的其它知识,可是他唯一记得的,就只有每当母亲配戴这种花时,都会对他露出笑容,并且给他一个温柔的拥抱。对猪屎来说,这种花是牵引幸福的桥梁,这也是他对这种花喜爱至极的其中一个原因。
原本还沉浸在美好回忆中,却突然间,猪屎抬起头往村子入口的方向凝神注视,丑陋的大脸不知是察觉到了什麽,警戒地皱成一团。
他闻到了母亲的味道,带着特殊的药草味,和一股他平时讨厌的味道,那味道和屠夫在宰杀动物时一模一样。
猪屎立刻飞也似地冲到那里,刚才所有的欢乐心情瞬间被掩埋,他闻到了浓烈刺鼻的──血腥味?
『为什麽会有血腥味?为什麽会有血腥味?为什麽会有血腥味?』猪屎不断在心中反覆疑问,就是为了防止自己往坏的方向猜测。
他越跑越急,直到他看见母亲的身影。
母亲在村子口跟一只饿狼缠斗,腹部被咬了个血淋淋的大洞,上头挂着黑红的肉块,也可能是内脏;左手掌完全不见了,鲜血喷满了妇人的全身,她挣扎着血肉模糊的躯体想挣脱开狼嘴,而狼竟还死咬着她的脚踝,要将她拖往森林里!
「咿、啊啊、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猪屎发出震撼整片天空的咆啸,冲撞上去扯开狼的嘴。狼一口换咬上猪屎的手臂,但猪屎根本不怕,他的愤怒将人类的理性全面抹除。他以前看过村子里有年轻人被狼咬死吃掉後,仅剩下一颗头的恐怖画面,他不要他的母亲也变成那样,绝对不要。
猪屎奋力扳倒狼,扑上去咬住狼的脖子,用他尖锐的牙齿撕扯,一次比一次咬得更深,滚烫的狼血喷洒在他脸上、领口上,狼爪子在一阵猛烈挣扎中划破他的脸,甚至挖开了他塌陷已久的空眼窝,但猪屎仍旧用力咬啮,直到狼一阵乱颤、发出悲鸣,最後无力地瘫软。
狼就这麽被疯狂的猪屎咬死了,不过他并没有因为首次杀生而失去理性,猪屎吐掉嘴里的狼毛,冲到母亲身边,然而母亲却一动也不动,眼睛翻白瞪直,嘴边流了一大滩血水和唾沫,身上没有了心跳、呼吸。
『这样不对啊?母亲只有被吃掉一点点,还有这麽多都还在,为什麽不动呢?这样还不算是死掉,因为身体还很温暖啊?明明还不算死,但是……有可能、只是有可能……死掉了?』
猪屎将母亲抱紧,『我已经把狼杀死了啊?而且身体也还很温暖啊?为什麽不动呢?为什麽不动呢?这样不对啊?死掉了?只是有可能死掉了?可是身体还很温暖啊?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
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母亲她
……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猪屎的眼睛又痛了起来,就像上次那样,不对,是比上次更痛,这次连胸口都很痛,但是这时的他根本无暇去管自己有多痛苦。他不要母亲死掉,只想着有没有什麽方法可以让母亲不要死掉。
「快来,好像发生什麽事了!」
「是什麽东西?该不会是魔族吧?」
「不是不是,好像是狼!」
远远听到了村民的脚步声和骚动声。
猪屎灵机一动想:『对了,村民一定可以让母亲复原,一定可以!这次就算会被打、被吐口水、被泼屎泼尿,也绝对要求村民救母亲!』
「呀啊啊──猪屎他、猪屎他杀了他的母亲啊!」首当其冲跑到现场的村民尖叫道。
咦?
一下子所有的村民都围了上来,猪屎还没开口央求,头就先被石块砸个正着。
「去拿武器来!快点!」
「看看他,竟然咬死狼,还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放过!这个妖孽!」
「去拿火和油来,我们烧死这个该死的东西。」
「我就说当初应该直接掐死的他嘛。」
村民们个个举着武器围成一圈堵住猪屎、对他辱骂。
「起、请听偶说、我、妈妈她、记、救她、救她、救她……」
可惜没有人听到猪屎在说什麽,大家都认为他一定是在为自己求饶。
「油拿来了,快点。」
「救她、救她!」
「快一点,要小心他说不定会攻击你啊。」
「救她、救她、救她!」
「那就快点火,就用火烧死他。」
「救她!」
突然一桶黏稠焦黄的液体泼到猪屎身上,猪屎立刻用身体挡住母亲的屍体,不让那个液体泼到母亲身上。他也不知道这是什麽,觉得根本无所谓,只要村民愿意就他母亲就好。
「救她、救我妈妈、救……啊啊啊!」村民朝他丢了一把火,火焰瞬间吞噬他全身。他惊叫,却是因为火烧到了母亲身上。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他拼命用手想拨掉母亲身上的火,但是火舌却在他面前无情地舔噬着他的母亲。
猪屎全身着了火,燃烧着开始发出焦臭的四肢,燃烧着他心爱的母亲──燃烧着一只单纯善良的怪物。
「火、水、我要水、救她、救妈妈、救妈妈……咳呃!」猪屎忽然剧震了一下,摸摸自己的胸口,有东西从那里突刺出来,是一支锐利的木矛,刺穿了他的身体。
很痛,痛得他快发疯,但是猪屎觉得没关系,只要他们救妈妈就好。
「死吧,怪物!」
猪屎听到这句话很高兴,村民是对他说,而不是对母亲说,所以他们会救他的母亲。他自以为是地想着。
这样就好,就像母亲常对他说的一样,只要猪屎能活着就够了,他也一样,只要母亲能活着就够了。
最後,猪屎失去了意识,总觉得自己再也不可能张开沉重的眼皮,唯一的遗憾就是紧握在手中的菀茸,没能送给母亲。
他紧紧地、紧紧地、紧紧地将花握在手心,哪怕捏烂了,他也不希望花被烧掉。只希望有一天,他能够亲手将这些花送到母亲手中。
「喂,起来。」感觉到有人踢了他的肩膀,声音听起来好遥远。
「给我起来,别让我白白浪费一颗眼球啊。」又被人踢了一脚,他终於张开眼睛,四周是一片雪白。
视线还很模糊,但是声音已经听得很清楚,说话的声音是一名男性,而且那声音还十分悦耳。
「咕……」感觉头很沉重,他下意识用手揉了揉眼睛和太阳穴,并发现脸旁垂着紫红色的柔顺发丝。
「醒了没?」那人又踢了他一下,身上的积雪因晃动而纷纷滑落,他抬头往那个人看。
──是……神?
彷佛来自最幽深的冰冷黑闇,一身漆黑的男子有着俊美的容颜,而那超乎常理的美甚至会连灵魂都带走。那个人手叉腰站着,一脸无趣地低头打量着他,一手遮着右眼,看得出来从他眼窝正汨汨流出鲜血。
「你的眼睛、血……」他口齿不清地结巴道。
是谁的血?谁满身是血?对了,他手上不是抱着什麽东西吗?是什麽?
「啧,说话真是结巴得烦人啊你。」男子不耐烦地擦了下全是血的脸庞,移开手掌後竟看见他的眼窝里空荡荡地没有眼球。
「眼、眼睛!」他吓得惊叫倒退。
「这有什麽恐怖的?等下就会复原啦,再说这颗眼球在你那里耶。」
在我这里?我?我是谁?
「我是……什麽?你是……什麽?」
「居然问我这个,严格说起来,你现在算是魔族,而我是你的王。」黑发的男子边说道,他的眼球也不知在何时早已填补回空洞的眼窝,复原的双眸是一对清澄的黎明色。
「那我的名字……」对了?那我叫什麽?好像有,但是──想不起来,一点印象都没有。
「连这个都要问我?给我自己去想,要不然就去死一死吧你。」男子越来越不高兴地交抱起双手,不甘心地小声嘀咕:「我还想这次说不定能养只圣兽当二号宠物的。」
随後叹了口气,男子开始解释:「说起来大概算是我害了你,我原本碰巧路过看见一具焦屍,没想到竟然会是圣兽的屍体,所以就立刻把你复活过来,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复活的过程中,你竟然给我变成魔族。」
魔王在飞行的途中,偶然发现了一具圣兽的屍体,於是便二话不说把眼球放进焦屍右边的眼窝里,注入魔王的力量想使圣兽复活。原是想复活後带回魔王城去养,能够养只传说中的物种当宠物,令魔王相当欣悦,虽然那具屍体原本的模样看起来实在不讨喜。可万万没想到在魔王复活圣兽的途中,牠竟转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样子,那只貌似人型的丑陋圣兽完完全全改变了,变成了十分美丽的魔族。
魔王心想,也许是他身上的力量太强,因此影响了圣兽本来的力量,毕竟刚才那具圣兽屍体,似乎也不是很纯正的血统。
不管怎样,变成魔族就一点价值都没有了,魔王对这样的结果感到非常失望。
「毕竟是用我的力量复活的,多少得付一点责任,我现在正在找宠物保母,你要不要当当看?」原本堂堂的一只稀有圣兽,被自己变成普通的魔族,魔王对此感到有那麽一点点的愧疚,索性就向那名紫发的魔族询问道。
每个魔族对魔王都有绝对的忠诚,既然他已经变成了魔族,那麽对於魔王的邀请就绝对不会反对,相反地,还会感到很高兴才是。但坐在雪地里的紫发魔族脑中一片空白,一时无法回答魔王的问题。他老是觉得好像有什麽很悲伤的事才对,却怎麽样都想不起来。
「如果你没兴趣就算了,我也不指望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魔族当我的手下。」魔王见他没回应,也懒得再理他。丢下那名魔族转身,背上「煞──」地瞬间伸展出一对骷髅爪翼,就这麽自天空飞走。
──你现在是魔族,我是你的王。
──我也不指望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魔族当我的手下。
紫发的魔族现在才终於消化了魔王所说的话,转动停滞已久的生锈脑袋开始思考。
『名字……对,我需要一个名字,然後我还必须要去服膺在那个人脚下,因为我是魔族,而他是我的王。』
『我是魔族,骄傲、尊贵、强大的魔族。』
心底回荡着一道凛然的声音,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骄傲、尊贵、强大的魔族。』
彷佛催眠般,那声音不断地重复这一句,让他还没来得及想起,刚才一直想不起来的悲伤感是从何而来,那股情绪就早已不知消失到哪去了。
他站起身,发现自己没穿衣服。既然身为尊贵的魔族,这副样子还像话吗?
他找到附近的一个贫穷的村落,猜想那里可能会有衣服可以勉强凑合着用。他杀光眼前见到的每一个人,不知道为什麽,他就是想这麽做,也顺便试试他的能力。他的属性属於雷电系,紫色的萤光耀武扬威地旋绕在他的指尖上。
「宠物保母?哼,太低俗了吧。」如果是辅佐官这样的称号的话,他还比较乐意。他已决定自己该做什麽,他要再次去见那个黑闇的王,然後成为他的辅佐官。
还有……得帮自己取一个名字才行,至於该取什麽名字,只要在下一次见到魔王之前想好就行了。
紫发的魔族这才感觉到手掌里有种异物感,仔细一看,发现是一块被捏扁、紧紧黏在他手心上的紫色块状物,因为刚才一连串的动作,才让这块东西从手中脱落。
那东西的触感相当乾燥,他拿起来搓了搓,便落下了紫色的碎屑,碎屑跟花办倒还有几分相似。但他根本不屑管这是什麽东西,便将它随手一扔,使之坠入末冬转晴的雪堆里。
它彷佛一滴巨大的泪珠,带着一切的悲伤融进了深雪,从此消失无踪。
隐约听见了啜泣声。
紫苑从沉睡中醒来,揉了揉因趴在床边而睡麻的脸颊和手臂,发现床上的尾羽侧躺背对着他,背脊微微抽动,边传来啜泣的声音。
「喂,你没事吧?为什麽在哭?伤口会痛吗?」紫苑连忙将他翻过来查看,尾羽却比他更早一步自动转过来、爬起身,往紫苑身上扑了过去。
少年纤细的双臂紧紧环抱住紫苑的颈部,并将满布泪水的脸藏於他肩上。
「你这是干嘛啊?」紫苑本想将尾羽推开,却突然无法动手。眼前所见的金色发丝,在烛光灯火下闪动朝阳般的璀璨,年少的身躯却有着温暖到炙热程度的体温,虽然一个小孩环抱着一名成年男子的画面有些滑稽,紫苑却因为不舍那份温度离开,最终都没有拒绝他。
尾羽紧抱着紫苑强忍抽泣,用严重的鼻音小声嗫嚅道:「我做了一个很悲伤的梦。」
「恶梦吗,你这小鬼这麽大了还会怕区区的恶梦吗?」紫苑立刻嘲笑道。
「并不是恶梦,只是真的……让人很难过罢了。」
「有这麽严重?」魔族除了预知梦之外,平常并不会做梦,因此紫苑没有被恶梦惊吓的经验,更不知道被梦境影响情绪的感觉。
尾羽只点了点头回应,他虽然无法非常肯定梦的真实性有多高,但却愿意去相信。在那个梦里,尾羽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见了事情的始末。
那个被称作猪屎的可怜怪物,是她母亲与圣兽相处一晚後所得的孩子,身上拥有着一半圣兽与一半人类的血统,这或许是造成他畸形的原由。
而他被魔王复活时,是否是为了保护自己,才硬是改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并且把过去所有悲伤的记忆、过度仁慈的善良都给抛弃?
尾羽曾经听过,民间俗称「菀茸」的花,其实有个别名,那就是「紫苑」。
明明应该将一切都忘掉,最後却为自己取了这个的名字,也许是因为那份温良的本性根本没有被拔除,只是一直深藏於紫苑体内,默默地等待觉醒的时机而已。
另外尾羽还有一大发现,那就是紫苑并不是真正的魔王,而是魔王身边的亲信。这也是为什麽虽然尾羽一开始确实受到紫苑身上有特殊的魔力气息,但是每次和紫苑独处的时候,那股黑暗的恶寒就会消失,好像紫苑身上的魔王气息,只是无意间被沾染上的。
同时,他当然也确定魔王是谁,只是万万没想到,魔王竟跟在另一名勇者身边,甚至还将气息隐藏得一点都不像魔王。
「小鬼,既然你精神已经好到可以做恶梦,那就趁现在给我好好解释一下吧!」刚才还沉浸在悲伤怜惜情绪中的尾羽,这次又被紫苑的一句话给轻易捣毁了气氛。
尾羽耸了耸肩苦笑,心想紫苑还真是不会看气氛,却也很开心紫苑总是能只用一句话,就将他所有的坏情绪都给驱走。
「紫苑你要我解释什麽?」在睡前似乎也听到紫苑嚷嚷着要他解释,但尾羽实在不知道他要自己解释什麽事情。
「圣兽啊!你不是说你出国是为了寻求圣兽来保护你的国家,可是你自己却早就先受到圣兽的守护了。」
「啊?」
「你打算装傻蒙混过去吗!」紫苑见他一副困惑的模样,立刻就大声反斥,他可不准尾羽以打马虎眼的方式打发掉他,谅他也没那个胆。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刚刚是说我被圣兽守护吗?」
「别再装了,」紫苑拿起老医生的手札,翻到有纪录图腾的那一页,厉声指证道:「就是这个,你昏倒之前,没有在你身上看到这个图腾吗?它可是爬满了你全身。」
尾羽凑上前仔细查看那个图腾,马上惊愕地吸了口气。确实在他要爆发女神之力时,原以为自己会被力量燃烧殆尽,却在那瞬间,从指尖燃起了紫红色的火焰图腾。那简直像是代替了尾羽所缺的勇者图腾的功用,将他体内的女神之力强压了下来,使力量顺从地听命於尾羽。
之後尾羽只记得他瞬间就消灭了那匹近乎杀不死的魔兽,等他飞奔到紫苑身边时,紫苑早已晕了过去。随後尾羽将紫苑移动到比较安全、平缓的地方,并且治好了紫苑的脚伤,可是就在治好之後,尾羽自己也因体力透支而昏倒。
紫苑大略知道了自己昏倒後的过程,并接着向尾羽解释他昏迷後发生的事。
他背着尾羽来求医,老医生认出了圣兽的印记,经过比对也证实了尾羽确实是受到某只圣兽所守护,之後就待在这个房间暂作休憩。
「你还是没说你是在哪时跟圣兽扯上关系的。」紫苑这话说得很不是滋味,当初他也有一瞬间想过,要由他自己来守护尾羽,代替世界上的所有人,还有那个无能女神,保护这个少年从此不再受到任何伤害,同时也包括守护尾羽无怨无悔深爱着自己祖国的那份衷心。不过这些却都在紫苑得知尾羽受到圣兽保护的刹那间扑了个空,所以他才这麽愤恨不平。
「我跟圣兽扯上关系……呃、等等!那不就是……」将所有的事件连串起,尾羽立刻瞠大了眼睛,他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什麽时候跟圣兽扯上关系,那只圣兽又是什麽来历。紫苑要的答案,不就近在眼前吗?
尾羽原本滞留在脸上的苦笑逐渐转为强忍的憋笑,这情况到底要他怎麽解释才好呢?
『你就是那只圣兽啦紫苑,原来你这麽喜欢我吗。』尾羽稍微模拟了情况一,但他很肯定紫苑会先把自己打趴,并再凶狠地重新问一次。紫苑绝对不可能会相信自己是圣兽,毕竟他一直坚信自己身为高傲强大的魔族。
『这是秘密,我不能告诉你。』这肯定也会被紫苑一秒揍飞,简直就是最标准的自寻死路范本。
面对视线有如刺针般的紫苑,尾羽开始有点苦恼该怎麽解释,但是开心的情绪却占了最多。
尾羽坐在床边,从高处伸手捧起紫苑的脸,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前,就先在额头上怜惜地亲了一下,接着往眼角、鼻尖、双颊轻轻地致吻,动作中充满无限的爱怜,彷佛两人的年纪立场完全反转似的。
最後,尾羽决定就这麽告诉紫苑:「无论我有没有圣兽守护都无所谓,我只要有紫苑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和圣兽的力量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因为紫苑自己决定待在他身边,所以尾羽才感到无比地喜悦。他需要的不是守护,而是即使一切的希望都背弃他时,也会陪在他身边──那样存在的人。
没料到会得到这麽肉麻的回应和突袭般的举动,紫苑的气势一时之间完全被尾羽认真的表情给压过去。错过了嘲讽人的最佳时机,紫苑一句讽刺的话都说不出口。
尾羽的态度一点也没有敷衍的意思,他用专注的眼神凝视着紫苑,紫发魔族的身影就这麽倒映在碧如翡翠的左眼中。
尾羽朝他漾起温柔的笑容,紫苑却别扭地硬是转开视线。
「你打算笑到什麽时候,既然都已经这麽清醒了,那就赶快给我离开这里。」紫苑为了遮掩刚才软化的态度,便将话锋转向目前的情况。其中当然也有对老医生的反感,那自以为是的学者,在尾羽身上东摸西摸,又在他面前用恶心的敬称不断称呼尾羽,那模样想到就让紫苑相当厌恶,甚至还打算过走了之後就放把火把这诊所烧了的念头,不过这想法也仅在他等待尾羽醒来时出现过。
「但是我还没向那位医治我的医生道谢,这样实在有失礼貌。」不晓得紫苑的不满,尾羽竟还说出要向老医生道谢的提议。
紫苑竖起眉,不屑地冷言道:「哦,你想道谢是吧?」他朝小房间的窗户猛地一搥,玻璃便往黎明色的氤氲晨空破散出去,接着紫苑一跃、跳上了窗台後,回过头又对尾羽说道:
「反正你要干嘛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想道谢就留下来自己慢慢谢吧,我可要先走了。」说完还真的不给尾羽挽留的余地,就直接跃出了窗户。
尾羽二话不说冲到窗台边,也跟着跳了出去,他轻而易举地顺利展开双翼,在紫苑落地前就先从半空中拦截到他,可惜却还是小孩子从後环抱住比自己身体大一倍的成年男子的丢人景象,毫无浪漫可言。
「又是这种蠢姿势,快放我下去。」紫苑大斥。
「但是我怕紫苑你会丢下我走掉啊。」
「你刚刚不是还说什麽要去道谢的吗?」
「虽然道谢和礼貌都很重要,但是一和紫苑你比起来,那些事就变得不值一提了。」
这番话再度让紫苑愣住,他忍不住得意地上扬嘴角,反正现在他背对着尾羽,不怕被看见表情,便恣纵地展露笑颜。
「那还真是个没教养的王子。」紫苑笑着说道,声音里少了以往对尾羽的鄙夷。
「呃,那我该怎麽办才好呢……」被紫苑打趣地刁难,不知道该做何回应,尾羽却对这样的情形感到乐此不疲。
他带着紫苑降落到村外的空地,既然紫苑不想在村子里多留,尾羽便乾脆地离去。
「对了,紫苑我问你喔。」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很想确认的事,於是开口问:「你的名字是自己取的吗?」
「好像是吧。」紫苑满不在乎地回答,当初他在想名字的时候,好像没有花太多心思在上面,决定得很随便。
「那为什麽会选择『紫苑』呢?」
紫苑对於这个问题兴致缺缺,不过还是想了想,回答:「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所以我早就忘了,你问这个干嘛?」
「无关紧要吗……」尾羽沉吟了会,才抬起头笑着说:「你说的也对,不过我很喜欢喔。当然不只是名字,紫苑你的全部我都很喜欢。」
「你这一次受伤是不是伤到脑袋了啊?算我拜托你,不要再对我说那些恶心到让人想吐的肉麻话好吗?」紫苑再也受不了地撑着额头哀求道,这一连串的告白让他平时倨傲的气势都没了。
尾羽只笑了笑,顺从地换了其它的话题聊下去,背後那对白翼似乎比之前更加壮大地振了下,随後便被尾羽收回体内。
他跟在紫苑身边,并且在心中偷偷下了某个决定。
『就像你无意间仍选择了我,让我受到圣兽的守护、待在我身边,我也一样──
总有一天,我会凭自己的双手取得世间的一切,并将所有的成就通通献给紫苑你一个人,我在此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