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滿天星 — 哭泣的資格(下)

节後没多久,部经理派我到德国出差,为期三个月。指派试用期刚满的菜鸟出差算是首例,谁叫我会说德语呢!不得已,我让弟弟把妞妞接回家。

妞妞不喜欢住宠物旅社,也不喜欢这个年轻的兽医;牠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我就看出了牠的委曲--我太了解牠了。除了我,只有老爸能照顾得好牠。

回国後,等着春节连假计画南下垦丁的弟弟顺路把妞妞抱来,殊不知,短短几天的拖延,竟以生离死别为代价,我连牠的最後一面都没见到!

小弟的留言让我崩溃……我受不了,真的没办法接受!

我不记得失去妈妈的时候,我是不是也哭得如同决堤?我只记得妈妈走得很早,依稀是在我小学毕业那年,那是还不懂得用哭泣宣泄遗憾的年纪。

列车飞驰,将近三百公里,能让脸部肌肉抽搐、变形的时速,竟吹不乾我的泪痕,追不上妞妞的游魂吗?

老爸怕我触景生情,只花了一天,就把家里收拾得彷佛妞妞不曾出现过。吃的、用的、玩的……都从家里消失了。我一点都不感激,责怪他太无情;我只在乎自己的伤心,无视他的白发和憔悴。

那个年,家里异常安静,像被寒流冻住的街道,很是冷清。

年後,我才又回到工作岗位。常常下班後,就在住处里里外外发了疯似地兜转,总觉得,鼻间都是妞妞的味道,眼前是牠亦步亦趋的身影。

一个狗窝,一盏孤灯,寂寞难耐的我,很想找个像狗一样忠诚的男人来爱,可惜,周遭没有一个异性能让我牵挂,直到我再度遇见他……

很快,我们又在一起了。虽然这次的恋爱,他已恢复单身,我俩并非不伦,我还是选择瞒着所有人。

与其忆起过去的不堪,不如遮掩埋葬,绝口不提--我把它当成理由,我不回家的理由。

断断续续,听哥哥说起爸的气色每况愈下;多多少少,听弟弟谈论爸的身体三病四痛……我买贵得要死的保健食品寄回家,只要有人说好,就拼命地买。

离家出走数年,期间都没好好地跟爸说上一句话。我不知道,我该跟他说什麽?或者,他想听我说什麽?

我以为,听不见他的叹息,就是我最大程度的孝顺。

我,在自我放逐的苦海和追求幸福的慾海里摆荡,两边都无法靠岸。

***

2013年,一样的隆冬岁末,财务部依旧忙翻了。若没有意外,我将在农历年後接任主管职。

这次升迁虽成定局,我仍兢兢业业,卯足劲儿地加班,连周末都往公司钻。

那个周五,弟弟来电,要我回家。他说:立刻!马上!

我推说近日事多且杂,不得空闲,要不过两天再看看。

他着急,说得狠绝,让我「别後悔」……

我心道:天晓得我有多讨厌後悔,所以,我不会後悔!

两天之後的傍晚,我坐上高铁,靠窗的位置,方便我侧头,躲藏扭曲的嘴脸。玻璃倒映出邻座戴着耳机的女孩,正手捧平板电脑,忘我地观看影片。也不知是什麽样的剧情,只见她哭得唏哩哗啦……鼻涕一把泪一把,像极了数年前的我。

我觉得她好呆、好傻、好可笑!我很想对她说:「嘿,女孩,眼泪不该这麽挥霍,它也有乾涸的时候。」可是,又羡慕着她的情绪收放自如,这麽一想,可笑的应该是我。

月台上,迎接我的是北台湾冬季典型的湿冷。我走在人群的最後,感受「家」对我的牵引,隐约,微弱。

站在巷口张望,仅我家门前有人影晃动,缓缓跪趴,我在雨中匍匐入门。

家门口,我没有看到爸,但是,我听到他的声音,说:「妞妞回来了!」

我发誓,我真的听到了他甚是欣慰的声音。

然後,我堆起笑,冲着声音的来源道:「爸,我回来了!」

***

打从我接获消息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哭,我也不会哭。

不是忘了该怎麽哭,而是因为,老爸说过:「做错事的人,没有资格哭!」

断肠很难,但,要我泪乾,却不是什麽难事。

我想,那是因为--我没有资格,哭泣。

【全文‧完】

【音乐纪事系列--〈落雨声〉】

☆深海鱼吐泡泡☆

我猜,没人想在父亲节读这种「不孝文」,所以,鱼提前发文了。

文中的女孩,是我,也不是我;

文中的父亲,是我如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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