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书宁踏入赖天峖家时,客厅矮几上,两份卤味被用赖天峖新添购的碗公妥善装盛,还冒着热烟。
「你来了。」赖天峖将楼书宁迎进客厅。
「我说天峖,你有一整冰箱的啤酒,却不摆出来。」
闻言,赖天峖愣了下,「……你……要跟我一起喝酒?」
「不可以吗?我以为你说不想自己吃卤味,就是想拿来下酒。」
「我单纯想吃卤味。平常自然是下酒,但今天,嗯,我买了摩卡壶。」
「喔?」楼书宁觉得有些好笑,「所以你要一展手艺招待我咖啡?」
「不,」赖天峖回答得非常严肃,「我是想说你可以煮,然後我可以喝。」
「安这什麽心啊?」他往赖天峖额上一推,「我是客人!你竟要客人帮你服务。」
赖天峖揉着额头,啐道:「计较什麽?朋友都不朋友了,小心我去告诉文哥你怕
鬼!」
「无聊。」白了某人一眼,楼书宁还是起身去煮咖啡。
赖天峖毫不客气地坐等楼书宁为他服务,只是没料到数十秒後,慌乱脚步声急响,只见楼书宁自厨房冲出,几乎要扑到他身上。
他被这凶猛的情势吓了一跳,「干什麽?!」
「厨房有东西!」楼书宁粗暴地抓过他的手握紧,然後才松了口气,「我拒绝一个人走进那里!」
热度自掌心传向掌心,赖天峖隐隐又觉得有些焦躁,他瞪着他俩相牵的手,而楼书宁正紧张地东张西望。
「阿宁,你没有去求平安符吗?」
「当然有!」
赖天峖挑眉,「那你现在又是什麽意思?」
楼书宁没好气道:「难道我有搂住你吗?」
「是没有。」
「那你又何必计较?」
「你妨碍我的手身自由,我总是要问一问的吧?喔我想起来了,在动物园那时你有平安符,但还是抓了我的手。」
「你还搂了我,但我有跟你计较吗?」
闻言,赖天峖笑了起来,「这是我们认识至今,你说过最厚脸皮的话了。」
楼书宁实在是个脸薄的人,所以他应声红了两颊,不甘不愿地说:「…………我
阿嬷说,只要两个人牵着手,鬼就不敢靠近。」
「好吧。」赖天峖还是笑,「看样子你今晚是不会煮咖啡了。那我们只好手牵手去拿啤酒,顺便在厨房晃两圈袪除鬼怪再回来吃卤味,这样如何?」
「不准笑!」
「又不是在笑你。」
「还是不准笑!」
「别吵,走吧走吧。」赖天峖说着当真拉楼书宁到厨房,以冰箱为起点来回绕过两圈,最後停在冰箱前,塞给楼书宁一罐啤酒,「你可以放手,测试看看那个走没。」
楼书宁并没有放手,他用赖天峖看来非常斯文的姿态一口气喝光手中啤酒,然後捏着空罐瞪向赖天峖。
赖天峖觉得好笑,「敢问有何指教?」
「我要跟你道歉!」
「哦?为了哪桩?」
「为了之前挑衅你。」
「呵呵,这种事你常做,你要道歉的是哪次?」
「……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个圣诞夜,」楼书宁看着赖天峖,瞪视後继无力,转为不好意思,「就算我情绪不佳,也不应该失礼,对不起。」
赖天峖因此想起好几件事,除了那个巴掌,他还想起当晚难以克制的空虚感,还有,他已然好一阵子不曾再有那种洪水般的负面情绪。他顿时坐立难安,「你白痴啊,没动手还道歉,要道歉也应该是我道歉。」话至此,赖天峖觉得楼书宁直接而诚恳的眼神快要变成凌迟,於是他连忙弯身鞠躬,一方面闪躲目光,一方面表达歉意,「很抱歉对你动粗。」
同样满怀歉意的楼书宁认为自己实在受不得这礼,所以他急急跟着弯身回敬。
没有人想起他们正牵着手站得靠近,於是,两人的额头在下一秒撞上彼此。
他们的手在此时分开,各自回去安抚主人的额面。在疼痛与酒气的相互作用下,楼书宁眼眶湿润,凶狠道:「赖天峖,都是你让画面变得那麽傻!」
「傻的是你!是你撞我!」
「明明就是你撞我!」
「算了我不说了现在的对话也变得很蠢,我要去吃卤味。」
赖天峖说完旋身要出厨房,却被楼书宁抓住肩膀。楼书宁哼了声,非常刻意地将他挤开,抢先走出去。此种幼稚行径让赖天峖一时无言以对,他跟着回到客厅,严肃地表示:「楼书宁,你应该回去念小学。」
而楼书宁用夹走赖天峖碗里的卤萝卜来回答。
又过数日。
其实,赖天峖一开始并没有发现他的马路天使消失了,是那天晚上楼书宁进门後,嚷嚷着必须出门到便利商店买布袋戏,他闲来无事跟着出门,途中楼书宁告诉他的。
楼书宁说:「你注意到麽?我有三天没有看见你的马路天使了。」
赖天峖这才开始回想,似乎、真的,近几日都没有看见那个人。
楼书宁高兴地又说:「我看他就快放弃啦。」
老实说,赖天峖不怀疑楼书宁这麽高兴是因为预期将要结束寄居他人地盘的苦难,但他同样也不怀疑楼书宁是在为他高兴,高兴赖天峖的麻烦终於要结束。
赖天峖觉得很愉快,而他一愉快,就忍不住想要逗弄楼书宁,所以他一把搭上楼书宁的肩膀,以抚摸的力道顺着对方肩线滑至衣领,将自己的弧口贴上楼书宁肩颈交界的肌肤,同时施力将对方揽近,赖天峖刻意用拇指磨蹭楼书宁的颈背,然後贴在楼书宁耳边道:「说不定,那家伙就是在暗处等你放松戒心呢。」
楼书宁顿时起了鸡皮疙瘩,连身体也僵硬起来,显然是想要作色而不得。赖天峖见状,乐得几乎想要变本加厉朝楼书宁耳际亲下去。
楼书宁从牙关里挤出几个气音,拼凑起来刚好是:变态色情狂。
这瞬间赖天峖无赖地想,反正自己都已经是变态色情狂了,所以他当真就这样往楼书宁的耳际亲下去。
楼书宁又惊又羞又怒,霎时甩掉赖天峖跳开一步,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瞪向赖天峖。
赖天峖已经准备好要聆听楼书宁的「指教」,但没想到楼书宁什麽也没说,只是冲又冲回来践踏了赖天峖的脚,然後飞快逃离现场。
楼书宁的下脚很重,赖天峖一面笑一面抽气,接着拖着脚步走到路边,蹲下来揉自己的脚背。
四周很静,静得让赖天峖的愉悦快速沉淀。他记得上一次自己像这样蹲在路边,是因为花坛上一只将死的麻雀。那晚的天气很冷,尽管他快速将麻雀用手帕捧起来隔绝寒风,麻雀依然在微弱的挣扎之後,就再也不动了。他不喜欢那样的画面。
他养过一只鸟。
「……脚断了没有?」
他的思绪被问句打短,赖天峖抬眼,见去而复反的楼书宁叉腰站在他身前,没好气地问。
他笑了两声,回答:「粉碎性骨折。」
「很好,我一点也不同情你。」
「别这麽冷酷,亲爱的阿宁。我在情伤啊,你得对我温柔点。」
「这取决於你的表现。」楼书宁将自己的手伸向对方,一把将人拉起,「走吧,回家了。」
***
赖天峖没有想过,自己的马路天使并不是离开,而是转移了阵地。所以当那个男人自不知何处走至他身旁时他毫无防备。那时他刚下班,正准备走到远一点,但人比较少的公车站搭车,这时男人从旁跟上,轻唤:天峖。
赖天峖顿下身子,他毫无防备。
「天峖,」男人又唤,并且走得更近,对方的大衣衣角几乎擦过他的指尖,「天峖。」
「……你之前等在我家还不够?现在又想做什麽?」
「我想见见你,因为我很想你。」
「那与我无关,我现在有其他对象,你请回吧。」
「天峖,」男人温和地说:「让我陪你走到公车站,然後我就离开。好吗?」
赖天峖不置可否,只是迳自又走。男人默默跟着,最後,男人在赖天峖跨上公车时说了声再见。
於是,从这天起,男人开始在赖天峖下班时出没,陪他从公司走到车站,最後说再见。
不知为何,赖天峖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楼书宁。
「……赖天峖你出什麽神?再让我问一次,我就把咖啡渣丢到你脸上。」正从摩卡壶内倒出咖啡渣的楼书宁抱怨道:「你问我摩卡壶怎麽用,但你根本没在听我说。」
「『要开小火火圈不可以超出底部』,我听到这里。阿宁,对我温柔点,我今天支援展场累得像条破布。你问我什麽?」
「明天是星期五我不过来。」
「我记得。」
「後天学长要来我家午饭,你明晚要不要去住我那儿後天一起吃饭?」
「阿宁你这傻瓜,这种好康我怎会拒绝,你下次直接算我的人头不用事先问我。」
「我下次会记得直接跟你收餐费并且不会事先问你。」
「阿宁,」赖天峖笑,「说了对我温柔点。」
楼书宁皱起眉头,「你怎样?想什麽呢?工作不顺?」
「我只是在放空,你没有放空过嘛?」
「所以你的绰号才会叫做『空空』?」
「啧,」赖天峖板起脸,拖长了语调,「无可奉告。」
「不稀罕。你等一下先把行李收拾好,明早我帮你带走,你下班可以直接过来。」
「好。对了我想要吃泡菜锅。」
「你可以明天下班去买。」
「好,我下班买来给你後天煮,我知道一家好吃的。」
「谁说要煮了?」楼书宁抛去一个白眼,「某人家的冷冻库甚至不愿意借我冰乾货,我何必帮他煮?」
「我告诉过你拒绝的正当理由,万一以後我男友误以为我会煮饭,你又不能负责。」
「你不是会煮了吗?」
「那哪算会煮?」赖天峖高傲地说:「我只是自力更生的翘楚。」
「哈哈。」
对话告一段落,赖天峖伸手去取楼书宁放在案上的咖啡,没料到却被像教训小孩般打了手背,赖天峖眨眨眼,疑问:「干嘛?」
「我煮给你看使用方法,不代表你可以在这种时间喝。」
「那麽你就可以喝?」
「我也不喝。」
「冷掉就可惜了。」
「放冷冰起来,之後做咖啡冻。」楼书宁将咖啡移至远处,「想想你的年纪,这种时间喝咖啡,晚上不想睡了?」
「别攻击我的年龄,虽然我不知道你多大,但难道你比我小吗?」
「正是。」
赖天峖撇嘴,「文哥那混帐,一定是他出卖我的年龄。但你又能小我多少?」
「不多,正好两岁。」
「原来如此,」赖天峖点点头,「难怪我总觉得你特别幼稚。」
「你给我滚。」楼书宁边说边取来小瓶,将咖啡装好冰起。
「好吧,我要滚去睡觉了,阿宁,你只比我小两岁,皮肤可是没有本钱熬夜,睡觉。」
於是楼书宁去了厕所,而赖天峖钻到自己的被窝中躺着,片刻後楼书宁绕过他脚边,在爬上床时说晚安。
但赖天峖并没有回道晚安。
「楼书宁。」
「干嘛?」
「……你为什麽没说要回去住你家?」
楼书宁沉默片刻,轻声开口:「我们每天见面,至少,我还看得出来你有心事。」
霎时,赖天峖觉得热气涌入他的眼眶,他闭上眼,半真半假地说:「我要哭了。」
「白痴,快睡觉。」
从隔日开始,赖天峖不走正门下班,也不走平时的路回家。他会直接绕去楼书宁那里,然後在楼书宁打烊後,和楼书宁一起回自己家。
然後,某天。
下午时分,楼书宁的店里来了一位客人。
那人面容英俊,服仪端正,带着书卷气息。而楼书宁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