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本就是两国为表友好的手段,本就繁复的成亲礼节更是隆重浩大,皇城内处处张灯结彩,大红灯笼缀得宫殿更是金碧辉煌。
早已在风驰待得不耐,偏偏离成亲之日尚有十多日,向止戈不得不被困在宫中,所幸风起也甚为重视此次结亲,没有心思再去整治向止戈,让他逃过一劫。
他一如前几日在皇城内随意走动,压根本不管宫中众多的门禁规矩,只是漫无目的的游走。
远远就看见红叶青松相隐映,他一愣。
从他出了炽炎疆域後就不曾再见过枫树,此时见到红叶,竟莫名的生了几分亲切感,不自觉移动步伐前行。
不似炽炎的焰霞落九重,只见一株丹枫在万木林中独秀枝,红得孤傲。
一时秋风扑面,吹落一片红雪,他伫立树下,有些出神。
想起一抹倔强身影也如这枫树独身立於这宫中,不禁让他苦笑不止,信手捡了落枝,雕了起来。
「叔叔在做什麽?」软软童音响起,一双秀气的小鞋闯入他的视线。
他认出是那日的小女娃,扬了扬手上雕出大半的木偶,「雕娃娃呢。」
黑白分明的大眼顿时露出崇敬的光芒,「叔叔真棒。」
手上的刀顿了顿,他多看了女娃几眼,埋头又凿了几刀,将轮廓修为圆润,一个神似女娃的妍丽木偶便活灵活现。
「给你。」他将木偶递给巴眨着眼的女娃。
「谢谢叔叔。」女娃笑开一张俏脸,乐陶陶的扑上前,嫣红的小嘴亲了亲他的脸。
「唔─」从未与孩童这般亲近,濡湿温热的触感犹残存在脸上,向止戈只觉得颊面热辣辣的,一时结巴得说不出话来。
「盼儿,不可以!」这一幕正好落入男娃眼中,连忙迈着小短腿飞奔而来,口气严厉。
「哥哥,瞧。」女娃没发现小哥哥的怒气,献宝似的将木偶凑上他眼前,「是盼儿!」
男娃仔细看了一会,心不甘情不愿的承认,「嗯,跟盼儿一样漂亮。」
「是吧是吧。」女娃眉开眼笑,又扑回向止戈身上,「再一个好不好,再一个哥哥。」
「可以阿─」向止戈眼底泛起趣味,瞧着男娃,「哥哥也来亲一下就可以。」
「不用了,谢谢叔叔。」男娃想都没想,立刻拒绝。
「可是盼儿想要一个哥哥。」女娃嘟起嘴,软软央求,「盼儿帮哥哥亲亲,叔叔再做一个哥哥。」
闻言,男娃故作稳重的脸垮了下来,紧抓着妹妹,但面对她渴求的目光,他犹豫了半晌,才凑近向止戈的脸,蜻蜓点水的碰了一下就连忙退开。
「麻烦叔叔了。」脸上净是别扭。
向止戈被他委屈求全的反应逗笑,点了点头算是允了,让两名小娃去一旁玩,自己又捡了一段树枝刻了起来。
当手上的木偶大致完成,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娃累得倚在他身旁睡着,连戒心极重的男娃都睡翻,红润润的小嘴微开。
「果然还是个孩子,这样子可比平常那副老成的样子可爱得多。」他捏捏男娃的鼻尖,端详起他的长相,才补上最後几刀,将他故作成熟的模样刻了十足像,塞进他的衣襟。
望着睡瘫在他身上的两个小人儿,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犹豫了一会,一手捞起一个,抱着他们往隐隐传出乐声的邻近宫殿走去。
意识朦胧中被抱起,女娃咕哝了声,娇软的小手再自然不过的环上他的颈项,而男娃也动了动,埋进他另一侧肩窝。
他的鼻尖呼吸到孩童的乳香,心头不禁软了起来,莫名渴望起一个家,有人会等着他归去…
但他随即摇头甩去奇想,见前方灯火灿烂,纷纷闹闹,便走上前欲将这两名小娃交给宫女,一时竟滞住了步伐。
只见众人观望,被围绕其中的是数名娇美女子,正随着乐音翩翩起舞,汴风舞润。
而他几乎是目不转瞬的盯着一道玉白的身影。
那人宽衣大袖随风飘飘,舞姿清灵柔美,教他忘了呼吸。
舞毕,那女子浅笑盈盈的与他人交谈,像是在指点她们的动作,不经意瞥往向止戈的方向,身影也瞬间一僵。
但她随即恢复镇定,微微向他一点头,缓步走上前。
「向二…」她轻唤,伸手温柔抚上娃儿的睡颜。
向止戈瞬间有种错觉,恍若他们是一家四口,和乐无比,但她生疏的声音却一下就将他拉回现实。
「娃儿麻烦你了。」她声音轻柔却客套有礼,彷佛与他并不熟稔。
向止戈摇了摇头,喉头乾涩的说不出话来。
感受到她的叫唤,两名小娃醒了过来,揉着惺忪的睡眼。
「娘!」女娃还昏昏欲睡,伸手朝她讨抱。
向止戈宛若雷击,唇瓣开阖数次,才粗哑开口:「他们…是你的孩子?」
「嗯。」尉迟沁垂下长睫,避开他的目光,轻应了声。
「也是,她长得像你。」莫怪他原本欲雕的是她,却只消简单几笔就能转为女童的轮廓。
两人一时之间无语,他望着她垂下的螓首,娇颜依旧,只是过去年少的倔强傲气隐去了几分,倒多了少妇的成熟妩媚。
「娘,你看!盼儿。」没发觉气氛尴尬,女娃灿烂一笑,舞着手中的木偶。
「悔儿也有。」男娃早忘了自己方才的不情愿,看见木偶像极自己,也绽开了笑颜,高高举起木偶。
「你们…」尉迟沁不忍拂了娃儿的兴,踌躇了半晌,「下次别麻烦叔叔了。」
见她脸上有着不知名的情绪,男娃只当自己惹了娘亲不高兴,有点舍不得的摸了木偶一会,又将他塞回向止戈手上,「还给叔叔。娘说无功不受禄,悔儿不能拿。」
「呵,孩子…确实像你。」他低语,男娃无心的字句重重敲在心上,倒让他忆起她从来不愿凭白承他的情。
「收下吧,你付过报酬了。」他将木偶塞回男娃手中,另一手点点自己的颊。
最後他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麽、做了什麽,只知道自己根本是落荒而逃,当他回过神,自己正藏身在丹枫树上,仰望天际。
「又是月圆…老子最讨厌月圆。」他喃喃自语,随手摘了片火红的叶射向空中,巴不得将皓月射落。
眼睁睁看着叶疾飞了一段,最终还是落了地,他闭眸倚上树干。
她最後...仍是嫁与风起了呵。
而他这些日子竟还天真的在偌大的皇城寻她,忐忑的求最後一丝希望。
哀莫大於心死,他也以为自己在她离去的那日死了心,不料它仍在他胸膛里跳动。
每一下,都震得五脏六腑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