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雨聲(完) — Chapter 2-6

这边厢的讨论告一段落,隔壁房间里的宇谦却还仰躺在床上,看着和家里颜色全然不同的天花板,脑海里思绪交杂,刚刚父亲和自己的对话,司徒临走前的劝诫……一句又一句,像倒带一般重现眼前。

他抬起手,以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却阻止不了记忆的回播……

『阿谦,你应该知道的,错不在她。』

措手不及地,司徒昔日的低语窜入耳际,和父亲的话语一起,在他心底泛起阵阵涟漪。记忆的碎片再度拼凑起来,在被称为雾都的伦敦里,带着他回到一个月以前……

「阿谦,我要走了喔。」

西陆中学的更衣室里,司徒靠着大理石墙,道出了这句话。

他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看向宇谦,就只是专心地盯着上方的灯管,彷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仅仅七个字,却让蓝宇谦整个人都顿住了。虽然神色依然是被其他人称之为无情的淡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跨进洗澡间之前,自己差点就因为落脚点错误而跌倒了。

……不。

也许司徒也知道吧。

所以,他才选择在这个没有人的时段;所以,他才说要在更衣室里谈;所以,他才一直不肯看他。

因为他一直都知道,他对自己而言有多重要。

如果就这麽告诉他的话,他一定会哈哈大笑,然後勾肩搭背地说一堆诸如「我们一起搞基吧」般不正经的话吧?

可是开玩笑过後,他还是会走。

「因为思颖?」他问道,伸手拉上洗澡间的布帘。衣服一件件脱下,窸窣的声响却没能阻止胃里的翻腾倒海,他扭开水龙头,想用水声中和自己欲呕的感觉,但司徒的话还是在继续,逐字逐句,传入他耳内,也刻划在他心上。

「嗯,如果不治好她的腿,她一辈子都放不下,我也没机会跟她复合。」

「加油。」他竭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不想让好友发现自己的不对劲,而他也确信自己成功了。和水流声混在一起後,他的声音有了几分模糊,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出他喉间那几乎隐没的颤抖。

但司徒还是发现了。

或者他其实什麽都没听到,但对於自己的逞强,他却再清楚不过。

因为他是司徒建韦啊!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却默默把所有事都看在眼内。能让他这种超然度外的气势荡然无存的,也只有和江思颖有关的事了吧?

当年两人拍拖的事,蓝宇谦也略有所闻。向来对他无所不谈的司徒,在自己谈恋爱这件事也没有分毫隐瞒,把他和江思颖的相处细节都钜细无遗地报告了一遍,只是那时候的他专注於跑步上,对司徒的话总是左耳入右耳出,直到两人分手的消息传出,他才恍然司徒那阵子的低沉。

无可否认,在这段友情里,司徒对他可谓毫无保留,但他一直接收着他的热情,却从来没有回报过什麽。

在两人认识满一年後,宇谦曾经向好友透露过这份不安,但司徒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阿谦,我对你毫无保留,只因为我知道你不能接受我的有所保留。如果要留在你身边当你的朋友,这就是最低要求,不是吗?」

就是这句话,让他们走过了四年的时光,即使是分班,也没能对这段友谊产生影响。在蓝宇谦十六年的人生里,除了家人以外,司徒是第一个,真正走入他内心的人。

尤其在那件事之後,他更是……

「……阿谦。」

司徒的叫唤中断了他的思考,宇谦伸向水龙头的手随即停住,任凭水流洒落在身体上,一下又一下,渐渐和自己的心跳重合。

不痛,却漫入心间。

「很抱歉不能继续陪你了……我知道你还没走出来,可是思颖她更需要我。」

明知好友正在洗澡,明知向来冷漠抑制的他不可能会冲出来质问他,司徒的视线却始终定格在灯管上,深怕只要转过头,就会看见宇谦指责的目光。

「阿谦。」司徒又喊,语气里满满是欲盖弥彰的开朗,「你不会怪我吧?在你失去她之後,又再度让你回到一个人。」

「没关系。」他低声,却不知是在回应司徒抑或自白。

没关系,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被谁需要过,而关於这一点,在很久之前就被证明了──那是某个人,以生命为赌注作下的见证。

司徒安静了一会儿,一时之间,更衣室里除了洗澡间里的水流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直到宇谦冲完澡,隔间的布帘被刷地拉开,司徒才再度出声。

「你知道吗?最近只要想到这件事,我就忍不住想,学妹能在这时候出现真是太好了。」他说着,目光第一次从灯管移到了好友身上,棕眸里写着他未曾言明的抱歉,「至少在我离开之後,关心谦少的工作不会後继无人。」

这话说得不怎麽正经,甚至带着几分调戏的口吻,贯彻司徒的风格。

宇谦套上衣服,不知是否刻意,垂头的动作非常刚好地让头发挡住了所有表情,让司徒无从探勘。但相识四年,司徒怎麽可能不晓得,他故作漠然冷静的背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寂寞?

「阿谦。」他低唤,难得沉下来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你应该知道的,错不在她。不要总是把你所受的伤害转嫁到她身上,她没有你想的那麽坚强。」

司徒扬起笑,笑容爽朗得不带一丁点忧伤。

「就当作是给我的离别礼物,试着接受她吧。」司徒说着,语尾渐渐上扬,就像过往的无数次,虽然台词总是很欠揍,却总是在他最迷茫的时候,给了自己最渴望的鼓励……

手臂压在眼睛上的时间太久,宇谦知道,待他移开手之後,眼前必然是一片白茫茫;但他还是一动不动,任由手臂继续在自己的脸上施加压力。

因为除了这样做,他根本不晓得该怎麽去逃开记忆那端,司徒那张未曾褪色过的笑脸。

「司徒……」

不知道过了多久,旅馆的房间里蓦地冒出这麽一声低唤,也是直到这一刻,蓝宇谦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是如此沙哑。

「我不知道该怎麽做啊……」

『因为到了现在,你已经是唯一一个,可以停止伤害她的人了。』

他记得那一天,他答应司徒之後,司徒脸上所露出的,全然信任的表情。

所以他很努力,努力忘记雨音的身份,努力忘记她对自己、对这个家而言意味着什麽。他一度以为自己做到了,但稍早前雨音强忍眼泪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彷佛在嘲笑他的徒劳。

他,似乎早就忘记了该怎麽去关心。

不论是她,抑或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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