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早上七点,我正坐在校车上,
和一个不认识的男生,共听着一副耳机,他身旁的座位是整台车上唯一的空位。
我走在摇摇晃晃的校车上,步屡蹒跚地走到他旁边一屁股坐下时,
「要听吗?」
倒映在窗上的脸突然转了过来,看了我一下後,兴意盎然地问。
我环顾四周,几乎没有人醒着,
於是接下耳机一把就往耳里塞,也顾不得耳朵里响起什麽声音,很快就陷入梦乡。
……都怪昨晚的新歌舞台太晚播出了…。
「我快被你气死了,杨菀而你快给我起来。」阿……是谁抓住我耳朵,快放手阿!
「唔……」实在是太温暖了,就像躲在被窝里一样。
「第二节课快开始了,你想让大家都知道你还睡在校车上吗?」
这人接着开始使劲地拍打我的脸,虽然我想睁开眼睛,
可是却怎麽也睁不开,就好像连接眼皮与脑袋的神经之间绝交了一样。
「快给我起来!」咻一下,我整个人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是佑净一手把我揪起来。
「好啦好啦,知道了,你放手。」一下子腾空让我瞬间清醒过来。
不过,总觉得手动不了,但握了握拳头,十指伸缩自如。
「我说,你是自己把自己绑成这样的吗?」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
一件学校的深蓝色外套紮紮实实把我整个人给包住了,
还用袖子绕到背後打了一个结,死结。
「不过你的外套穿在身上阿。」她双手环在胸前,脑袋左右摇晃的一脸疑惑。
「阿别管了,快点!帮我解开。」
不用回想我也能猜出是谁,只不过今天早上太困了,实在记不起那男生的长相,
应该是…黑头发…然後脸…。该不会整台校车的人就是这样看着他一边绑我一边偷笑下车的吧?
「这外套真不是一般的大件阿。」
佑净把解开的外套拿在眼前东看西瞧的,甚至凑到鼻前闻了一下。
「你别那麽恶心好不好。」我伸了个懒腰,骨头间发出喀哒课哒的连续声响。
「你!你该不会交了男朋友,没跟我说吧!」她猛从外套後探出头,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看着我。
「你快把外套放下来,别闻了,感觉好恶心。还有我才没有男朋友!这只是个无聊的恶作剧。」
我想我大概能理解这个年纪的男生青春期作祟,对异性充满好奇,
所以想把恶作剧当有趣的心情,但万一他让我成为全车上的笑柄,实在是……。
Beep~beep~书包里传来手机铃声,但走回教室的路上又冷又困,
实在不想把手伸出口袋外,就连那件外套都被我绑在腰间上,
远远看上去大概就像个柱子般的深蓝色物体在移动。
「欸,你有看昨天的新歌舞台吗?江谦洋的声音真的太乾净了,
完~~全~~乾净,让我起了一堆鸡皮疙瘩。」
「喔,对阿,他的声音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就是新歌舞台害我睡在校车上的,我怎麽会不知道!
「等他发专辑,我们一起去买一张?嗯?」
佑净就是个渴望谈一段刻骨铭心恋爱的高中女生,但喜欢一样东西从来不超过一个月,
而在怎麽样这张专辑也不可能在一个月内制作出来。
「好啊。」
上一次买专辑是什麽时候呢?这麽一回想起来,好像从国中以来就只听同一个人唱歌。
身为一个高中女生,当然也该有喜欢的偶像,像是…詹姆斯狄恩之类的,
不过细数起来都是些年代遥远,只留下黑白照片的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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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表演延後了两个小时,你今天睡过头了吧?】
对於新歌舞台上那个让佑静掉了满地鸡皮疙瘩的江谦洋,是我少数的好朋友这件事,
实在无法坦然地告诉她。
每每她一提起对他的崇拜,我都忍不住想直接坦白,却又不知道该从何交代起,
在我们认识了四、五年的日子里,充满了形影不离、四处奔走的时候,
所有的辛苦跟回忆都无法钜细靡遗的表达,只好应个声便作罢。
【我才没睡过头,不过发生了糗事。昨天的表演很棒!】
天气冻得我打简讯的手指移动迟缓,整个过程就像电视播着慢动作重播画面一样,
让人觉得心情急躁。
【回晚了,现在有点忙!晚上会去你家吃饭!请阿姨帮我准备好喝的蜜茶。】
大约过了30分钟,才收到他的回信。看来成为歌手是真的非常忙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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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终於又撑过一天了。」高三生的学校生活,每天都过得让人旁徨不安。
「这外套你打算怎麽办啊?」佑静指着椅背那件早就被我忘得一乾二净的外套。
「…对喔。我拿去还人家吧」
「这里,他有绣名字。」她把我手上揉成一团的外套一把摊开。
「宋…宋景堂。」一排黄色的字整整齐齐的绣在胸前的位置,除此之外,没有学号也没有班级。
「看来是个混混阿!难怪把你绑成那样。」
佑静的失望溢於言表,一边摇头一边把外套随手塞给我,自顾自地走掉。
「就因为少绣了几样东西,你就随便认为人家是混混了吗?」
我抓起书包追了过去,虽然佑静总是用第一眼判断对一个人的喜好的这举动,
有时候让人受不了,但不绣班级学号这点,怎麽看都是为了逃避教官会做的事,
再加上早上把我五花大绑的行为,实在让人开始担心了。
「我看别还他了吧!他如果想要回去的话早就找到教室来了。」远方传来准备开车的喇叭声。
「我看我还是上车找找看好了,不然要把它丢掉吗?」
真想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它丢进路上的子母车里,但万一被发现,对方又真是混混的话,
我大概也会遭遇跟这件外套相同的命运,一想至此,我还是乖乖地拎着它上校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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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几乎都是陌生的脸孔,只有一个和我同班的男生,民贤。
但他某种程度上是个讨人厌的行动广播,所以我打消了问他是否有目睹早上的一切经过,
以免唤醒他的记忆,开始大肆宣传。
我来来回回看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每个人都开始渐渐用着「她到底在看什麽」的眼神跟我一起四处张望後才停止。
虽然记不大清楚,但印象中他一头黑短发,长也算乾乾净净,
再让我看到一眼的话应该认得出来才对,而且车上几乎每个人都穿着外套,
剩下的不是染大金发穿着便服外套,看起来介於坏学生跟摇滚歌手地带的男生,
就是冬天还穿着超短裙、裤袜跟oversize针织外套的女生。
唉,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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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坐校车大概会花上半小时的时间,如果他比我早上车的话,那肯定住的比我还远。
走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思考明天到底还会不会遇到他,
每天搭校车的人都不固定,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
不过,我常常都是睡眼惺忪、脑袋不清醒的上车,所以也无法确定,阿…真是烦死了!
下车的地点离家有一段路,我把宋景堂的外套绑在腰间,沿路吹着冷风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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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就看见谦洋和我弟坐在客厅里,手指飞快的打着格斗游戏,
一段时间没见,他没有改变多少,只是剃了个像西瓜形状一样的发型,发色染成了褐色,
就跟昨晚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你回来多久啦?快进来帮忙!」
「知道了。」
我站在门後看得入神,
脑中依然无法相信那段总是让人期盼落空、旁徨不已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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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一直以来都很担心我跟谦洋,打从我们把音乐视为梦想那时开始,
她就不时的暗示我,家里的经济情况并不允许我追求这种前景模糊不清的梦想。
而我也很明白自己的困境,所以某天在谦洋面前大哭一场後,放弃了钢琴。
隔天他陪我把所有琴谱和收藏的CD装箱,拿到市中心的二手市场,以很低的价钱全部卖掉,
换来的钱都交给我妈。
从此之後,我只允许自己陪着谦洋前进,再也不准自己想到音乐、想到钢琴,
就连路上一切会让我的头脑交织出乐谱的景象都让我害怕不已,
因为一旦陷入,我就再也不想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