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崑崙 卷三之暗潮洶湧(完) — 墮情網之八

何有求默然不语,他只知道复生越来越难拯救,逼得他不管什麽方法都试,根本没考虑後果。但马小虎说的话也没错,不论救了哪一个,另外一个将会受苦,何有求又觉得心灰意冷,万般无奈:「那我到底该怎麽做?」

「来不及了,复生已经到了。」马小虎举手打断,墙上玄光一出,果然清晰印出复生的身影,随即诧异,「复生竟然变这麽多,一点人气也没有。」

「所以我才会做出这麽残忍的方式救他啊。」何有求长叹一口气。

毛忧余光瞥见,立时将手上咒语一施,不消多久,她轻轻按着自己的脸果然松弛不少,这麽摸着已能清楚摸出皱纹。复生停在毛忧身後不远就不敢再往前走去,他再不想见毛忧远离眼前,语中分外凄苦,「毛忧,我们谈谈好不好,你不要再这麽对我,我真的会受不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为我们的将来努力。」

「不会有我们,我跟你没有将来。」

复生的心阵阵地疼,手握成了拳都已发抖,忍不住大声道:「你为什麽要这麽迂腐,是人是鬼有差别吗?我将来也会是鬼。你要等到那时才肯接受我是不是?好,我可以煎熬这麽久,我可以等待这麽久,到那时我看你还有什麽话拒绝我!」

毛忧又慌又乱,她摸摸自己的脸,感觉又紧实一些。她不能任由复生这麽吐露爱意,老化咒会消退的,她得想办法分散复生的注意,「你真的这麽爱我?」

复生急道:「天地可鉴。」

「不论我是什麽样子,你也爱?」

复生感到欣喜,言下之意,毛忧已经软化,赶忙又道:「我连你是鬼都不在意,还会在意其他的吗?你能想开就好,不要钻牛角尖在这些上头,只要了解我的心,你会知道我是一心一意,不要再逃了好吗?」

「够了,这段日子我听你说得太多了。你果然很会说甜言蜜语,不愧是打滚花丛多年的男人,一张嘴油腔滑调,这种承诺用说的谁都行,反正只要动张嘴也不会少块肉不是吗?」毛忧冷冷笑了几声,复生听她这麽说,一颗心又荡到谷底,无论怎麽劝,毛忧就是不愿相信,他几乎哀求,「我不怪你这麽看我,如果你愿意给我机会,我就不会只用说的。你能不能对我公平一点,让我可以为你做些事。你不能不给我表现的机会,却又指责我只说不做。」

「要表现的机会?好,我给你。你诚心诚意去向每一个被你伤过的女人低头道歉!」

复生深吸一口气,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己这麽卑躬屈膝:「好,我做,只要能让你开心,我现在就去办,你等我。」复生扭头就走,铁了心。

毛忧心中大痛,这麽卑微的条件他竟然接受?复生虽然不定性,但从不曾欺骗过任何一个女人,每段感情他都一心一意交往,感觉不爱了就赶紧退,不浪费女人的青春。与其说他花,不如说他对爱情太过理智,他在爱情的时效里坚持自己的原则,不让女人感到半点委屈,但匆然退场令他难推卸花心的名声。莫名分手是女人唯一指责复生的评价,但在这场爱情游戏里,女人没有吃过半点亏,甚至享受到交往期间复生极尽呵护的好,令那些女人回想自己与复生的短暂情缘,总是甜蜜多过批判。

毛忧怎能因为如此让复生去做极尽羞辱的事,她不是不清楚复生的风流史,也因为复生从没失了分寸,大夥才对他的爱情观睁只眼闭只眼不是吗?现在复生竟然为了自己这麽委曲求全,毛忧想得心就疼,为什麽偏偏是自己,明明有这麽多的好女人,为什麽就不肯好好的过日子。

在复生转身之际,毛忧冷不妨喊道:「不用了,做这些事已经没有意义,何必再去打扰她们平静的生活。」

「你就是要想尽办法一寸寸剐我的心是吗?」复生绞心难受,用说的她不信,想表现她也不给。

「复生,我们都是为你好,都希望你能在做错事前收手。」

「你把自己当一个错?什麽叫为我好,用尽方式隔离我叫为我好,这是哪门子的好意?如果说错,就是我不该众里寻你千百度,换来你彻底不相信我!」复生绞出心火怒吼,再也无法忍受毛忧连说话都不肯瞧他,随即扳过她的身,「你为什麽不敢看我,为什麽,你就这麽厌恶我──」霎那间,复生傻了。

「这就是为什麽。」毛忧毫不畏惧抬头,瞧着复生惊诧的模样,这下子他总要死心了,她终於可以彻底赶走复生,只是为什麽心口会这麽痛,「地藏说,我魂魄残缺无法支撑容颜,老化就是这阵子的事。也就是说我和其他死神不一样,等你轮回,恐怕再也认不出你眼前的老妪就是毛忧。我还会更老,生生世世都会是这副样子。」

复生疑道:「是地藏替你下的咒吧?想骗我死心……」

毛忧笑了几声,那笑带着淡淡的酸苦:「你堂堂一个茅山掌门试不出来这张脸是真是假?看到我的脸该清醒了,我不仅不能投胎,还是连容貌都保不住的鬼,你喜欢我什麽,这时候还想自欺欺人?走吧,我只是你幻想出来的一个形体而已,什麽众里寻我千百度,不要笑死人了。回去吧,我累了。」

毛忧转身之际,复生突然抓紧她的手,挡在她身前。毛忧一愕,还莫名不已,复生却已轻轻用手抚着她的脸:「很煎熬吧,一定是。这段时间一定怕极了用这张脸瞧我,所以这就是你不肯接受我的理由?」毛忧的心陡然一震,却见复生低头笑了笑,神情竟然有些高兴,「原来你老了还是这麽美。我懂,就算是鬼,但总归是女人,突然失去青春容貌一定伤心极了。你就这副样子没关系,等我下来陪你的时候,我会比你更老。别忘了,我的灵魂已经九十岁,到那时你可不能嫌弃我没牙。」

毛忧怔道:「你……你说什麽?」

复生两手捧着她的脸,紧紧盯着她瞧:「我说,从头到尾都是你在胡思乱想,早些跟我说不就得了,为什麽要怕这麽久?毛忧,跟我在一起吧,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好好的过。」

复生突然从她颈间勾出一条链来,蓝宝石坠在两人之间晃震,随即轻轻放回她脖子:「你还是戴上了,却藏着不让我知道,明白我送你项链的用意吗?你是我的,永远不要想逃──」复生在毛忧耳边低诉,他的声音像魔力一样让毛忧动弹不得。复生蓦然间低下头,深深吻着毛忧,毛忧一时失神,只知道那两片唇不断在需索着她,她心神一荡,什麽思绪都没了,浑身软了下来。复生心中狂喜,更加搂紧她,贪恋不放。

何有求再也瞧不下去,往旁颓然一坐,无力撑着头。地藏说的没错,不管是哪种结果,他都是输家,他真的输了,再也没办法挽回。马小虎望着这情景,心中很是震撼,反而微微笑了。

「够了,你怎麽可以……」毛忧陡地回复理智,用力推开复生。她心乱如麻,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对的,感情却诱惑她沉浸下去,竟慌得发颤。

「你怎麽又这样了,为什麽要想这麽多?不管你在担心什麽,交给我就好,我会处理……」复生往前逼近一步,柔声哄劝。陡然间毛忧的容貌彷似裂了,瞧得复生大吃一惊,正想毛忧是否出事,未料须臾间毛忧竟恢复往昔容貌,「你的脸……这是怎麽回事?」

复生低头一想,随即抬头痛斥:「你真的施法骗我,为什麽这麽傻,这样做有用吗?」

毛忧一吓,摸摸自己的脸,慌道:「我施法骗你又怎麽样,这是你逼我的!」随即转身就逃。

「毛忧,不准走!你逃也没用,不管你逃到哪儿,我都如影随形,因为你已经爱上我了。」复生大吼,毛忧陡地一惊,更加不敢待下去,急忙逃开,「毛忧、毛忧──」

复生睁开眼来,静静坐在床边,嘴上的笑一直都没松开过,他甚至开心得想哼曲。这麽长时间的煎熬不算什麽,现在知道毛忧的心,余下一切都好办了,剩下的就是时间,她会软化,再也没有力量可以挣脱,直到回到自己怀中为止。毛忧的心意让他可以坚持下去,就算身边没有人支持也不要紧,他会尽自己一切力量扫除毛忧全部的顾忌,然後光明正大在一起。

复生欢欣得大字一躺,毛忧每一个表情都在脑里闪过,是这麽生动。他忽然想到如果工作忙碌一时没法下去陪她可怎麽办,得有件东西聊表思念,交给彼此慰藉。复生突然站了,想起马小玲那儿还保存几张毛忧生前的照片,他得取回来,由自己妥善收藏。

茅山两大家长早坐在厅里等了,复生愣了愣,向何有求二人问过安,连忙低下头想走出门去。

「站住,给我回来!」何有求一声怒吼,复生吞了吞口水,随即走回他俩身前,只听何有接着痛骂,「你又去找毛忧了是不是?我供你念书,教了你这麽多,你都丢到哪去了。茅山第一条就是不准与鬼有任何牵连,就算是毛忧也不行。祖师爷在看呢,亏你还是掌门,平时我们容忍只因毛忧来得也不多,看在她生前是毛家後人才没限制你们来往,你却越来越放肆,追女人追到地府去。」

复生僵着脸反驳,字字掷地有声,显然已彻底豁了出去:「门训是老旧的,要因时制宜,不合时宜的门训就该改。我担任掌门期间会开始着手汰旧,师父担心的以後可以不用再挂记。如果照门训这麽规定,不就表示我们连马家也要断得乾净,天佑哥他们是殭屍,师父也要断绝吗?连马家都可以废除两千多年不合人道的祖训,茅山为什麽不能?」何有求白了脸,胸膛频频急促起伏,万料不到复生竟然会说出这种话,难道方法真的错了一步,也让复生的念头更加无法动摇?

他还想再说,却见复生剑眉一竖,已开口抢白:「师父,受限於门训而吃过大苦的就是你,说白点,你最该是支持我的人,该感同身受才对。徒弟不会怪师父这种反应,师祖是传统的人,你受师祖教导极深,步步都得谨慎走在迂腐陈旧的门训,但你骨子里天生喜爱挑战传统,自小到大才养成极端的个性。我懂师父担起责任要维持住茅山的兴盛,才不得不守成,所以徒儿为你着想,以掌门身分将不合时宜的门训剔除,无疑也是开启新风貌。」

变了,复生变了,何有求瞠目结舌,震惊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复生变成什麽样他已瞧不出,但他知道复生已散发威势,不容任何人质疑他的威势,即便作为师父的他也不能,那彷佛就是……王者的威势。

何有求怒道:「你当年拜我为师说过什麽?」

复生缓缓深吸一口气:「我没忘,我说过会将师父的教训当成自己的教训,永远谨记在心。师父放心,你的教训现在对我而言犹如警钟,我无时无刻不记在心里,警惕我绝不能再失败第二次。我一定会完成你的遗憾,你当年怎麽失败,我就会用自己的方式导正过来。」

何有求失神一坐,颜日诚忧急瞧他一瞧,眼见师兄就这麽毫无招架之力一再挫败,被复生刺激得再也反驳不了,可想而知心中有多伤苦。颜日诚苦口婆心劝道:「复生,你清醒一点,师兄的失败不是因为方式不对,而在於天理不容,你正在走他的路你知不知道?」

「爱上一个人凭什麽就是天理不容?」复生怒声顶撞。何有求闻言大痛,当年他何尝不是也这麽想过。

「你倒硬气。好,作为师叔,我赞同你改革,但你扪心自问,你做这些事的目的是什麽,是真心为师门好,还是方便你随心所欲,不受门训约束?」颜日诚怒视着他,句句说得残酷,「爱情应当是为彼此好,为彼此成长,你看看你现在做的事,有哪一点能作为表率,有哪件事能传承给後人知道。门训是历代传人经由无数年淬炼而成的睿智,受过千年多的洗礼,你却只是被爱冲昏头妄想打破陈旧,拿马家祖训当藉口,马家为何改革你真正了解过吗?对比历代祖师,你又经历过多少,你哪来的自大与不肖站在这里,脸不红气不喘地顶撞?」复生急喘着,一张脸已然胀红。

「你不仅不配当为掌门,连当徒弟也没资格。你一再掀你师父的陈年旧事让他难堪,他花了多少心力重新抬头挺胸返回师门,你都忘光了是不是?复生,为爱痴狂的不会只有你一个,但从你答应虚心要受茅山教诲,就注定你的所作所为要比任何人严谨,你如果看不透这点又或不想再守,就直接了当滚出去!」颜日诚大骂。

复生羞愧无比,心中更为凄苦,冷不妨在他二人面前跪下来,磕了头:「师父,徒弟不是有心的,你别生气。我只是希望你们当中能有一个支持我,帮助我,不要是全都围着我指责。就当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争取一次自己的幸福,就算结果会让我痛苦,我也不会再有遗憾。」

何有求低下头,忧烦地叹了气,他望着复生伏在地上恳求,非要试过肝肠寸断、心酸折磨才肯放手,根本已是泥足深陷,痛心道:「你既然非要痛一次,我也无话可说。这件事我们没办法支持你,你要走这条路就别妄想身旁会有力量,你好自为之,希望当你清醒的时候没有铸下多大的错。」

何有求二人心灰意冷,丢下复生离开,复生怔怔跪在地上,只觉自己的人生已风云变色,而他只能孤单执意地继续走下去。月甄在屋角全都听见了,随即默默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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