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配角 — 10

或许这种时候失恋也算好事,像是尖锐的小刀划开一卷纸的毛边,剖开新的断面等待下一段书写,一个回过神来冬天都已经开始,没有时间悲春伤秋,大考要来了。

她把自己塞进成堆的书里,发霉了整个冬季,一陈不变的生活後来回想起来都像场梦游,没有色彩可言,也没有任何细节被留下,只有绵长的疲倦镇日相伴。

转眼大考过去,寒假也在眠梦中溜走,一觉醒来春天都已经大张旗鼓如火如荼,她换上为了面试特地买的衬衫窄裙,挂上那抹青春洋溢又不失认真积极的笑容,准备好得宜的台词,往人生另一个阶段冲刺。

四月里,整个三年级的区域似乎都散发一种浮躁的氛围,考得好的不知道该选哪间学校,考得不够好的则在面试与指考之间来回挣扎,郑昀婕也不免有些坐立难安。

而刘坤仪还是一如往常的自己从同一个方向到学校,在一样的,路口的早餐店买早餐,和同学在同一个时间去福利社,去外扫区打扫…不同的是,郑昀婕偷窥的视线。

在那些远远交错而过的场景里,她们谁也没有凑上前去打招呼。郑昀婕会学着刘坤仪那样,似乎单纯不带任何意味的目光看着,等待刘坤仪不经意地对上她的眼,像是在比赛谁先发现谁。

其实我们默契不错嘛。郑昀婕对着那张内向沉静的脸大方眨了眨眼,看着对方反而不自然的撇过头去,不禁偷笑出声。

或者偶而她会假装没认出对方,专心侧着头和同行的同学对话,任由刘坤仪的视线一路跟着她…

她喜欢,她喜欢刘坤仪的视线,喜欢刘坤仪那样不着痕迹的看着自己的表情。

只是,都已经四月了呀…

「欸!郑小婊!」

操场的草地上,豪迈地挥了三个空棒被三振的郑昀婕放下球棒一走到旁边,就听见卢巧婷好听的声音扬起,怪腔怪调的叫着她自己取的绰号。

「郑~小~婊~」

新的学期,好巧不巧的,卢巧婷和郑昀婕的班上同个时段上体育课,两人在体育课找空隙偷懒的这项嗜好上倒是很合拍。

前方两个班正如火如荼的比赛着垒球,打者不管有没有挥到球,都会引起一阵尖叫惊呼,下午将近四点金灿灿的阳光斜斜洒在带着湿气的草皮上,连女孩们的尖叫声似乎都显得氤氲柔和。

「你干嘛啦?!」

郑昀婕气急败坏地朝音源冲了过去,仔细一看才发现卢巧婷正坐在跑道边的白色木框上,下午的灿烂阳光打在脸上,映着摇曳树影,似乎正在闪闪发光。

接着她就看见一边坐着安静看着书的张美丽,顿时气弱了下来。

不合时宜的配角,你的名字叫电灯泡。

「咳,叫我干嘛?」

郑昀婕压低了声音,下意识的站离张美丽远一点,面色不善的踢了卢巧婷大腿外侧一脚,暗自懊恼着卢巧婷干嘛挑这种,张美丽也在的时机叫自己,有够不会看人脸色。

「还坐,还坐,屁股变大了啦。」

「欸,你都不会想知道刘坤仪想读哪里喔?」卢巧婷把讲义丢到一旁,站起身来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瞪了自己一眼,神秘兮兮地附到她耳边。

「干,干嘛?」

「装什麽害羞,你自己说,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卢巧婷三八起来的样子其实有点恶心,郑昀婕嫌恶的用手肘推开她凑近的脸庞。

「那,我又不是…」突然被这麽直截了当的问到这问题,郑昀婕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避,出口不成语句。「我,她,我又不知道她…而且,她对我的印象又不好...」

奇异的是,卢巧婷竟然能懂得郑昀婕的心思。她眨了眨眼,一掌拍在郑昀婕背上,笑容耀眼,像是正午毒辣的太阳。

「如果她知道你的缺点还对你有意思,就表示是真爱啊,买到算赚到哎!」

卢巧婷瞪大眼睛,说着突然举高双手做出跳水的姿势,很用力,很认真地说。「而且,没有人穿着泳衣走到池边,还在问水温冷不冷的啦!就跳下去啊!跳下去!」

这是什麽乱七八糟的比喻,却又好像太贴切了。她与卢巧婷对视,愣了半晌,两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而且,我敢说,刘坤仪穿泳衣一定很有料。」然後卢巧婷转了转眼珠,又回到那神秘兮兮的三八语调,一副没个正经的模样,咧开嘴笑的很猥亵。

「…你不是连刘坤仪的内裤都看过吧?」

「干嘛讲的好像我是变态阿伯一样。」卢巧婷一脸受伤,闪过郑昀婕往肚子袭来的指爪。「刘坤仪那种的我才没兴趣。」

「什麽兴趣。」极其突然的,一道惯常把问句说成肯定句的声调在她两耳边冷冷响起。

说曹操,曹操就到。她惊讶地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有啦,郑昀婕想问你内裤什麽花色。」

倒是卢巧婷神经病一样咯咯笑了起来,毫无意义的捏了下刘坤仪的腰,随口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转身就朝张美丽的方向跑去。

「张美丽我们去上厕所!」

背影是说不出的轻快,慢慢留长的发在阳光下反射着柔顺的光,好听的音调上扬着,在空中缓缓散开。

在那瞬间她突然了解,即使缓慢,即使疼痛,被剪短的头发总会留长,而受伤的心也总会痊癒。这是因为我们是确实的活着,并且在流逝的时光与世界巨大的脚步之中努力前进关系啊。

「不是粉红色米妮蕾丝花边的那种。」刘坤仪定定地看着她,过了几秒突然迸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一脸正经八百,弄得郑昀婕一头雾水。

「…啊?」她愣了几秒,才猛然发现自己被嘲笑了,恼怒的瞪着刘坤仪,却发现那张一向沉静的脸此刻竟然弯了眉眼,在笑。

或许不是很常笑的关系,那表情不大熟练,看起来有些傻愣而含蓄,却反而感觉特别珍贵。

「你干嘛记得这种没营养的东西啊!」她被刘坤仪突如其来的好看笑脸迷惑,过了几秒才知道要脸红跳脚,巴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那件现在没再穿了啦!啊,不是,干嘛讨论这个啊?!」

一旁的垒球比赛还在进行,加油吆喝混杂着树叶摇曳的声响,远方教室正在讲课,音乐教室有人在练琴,一切在下午四点的金灿斜阳下显得如此轻柔,平铺直叙而几近透明,连刘坤仪看起来都有那麽一点不一样,温度高了一些,眉眼间透着一股和煦,嘴角弯起,气色特别明媚。

真希望时间可以就停在这里,或者起码,可以稍微延长一点点。

风有些大,或许是个适合搭乘热气球的天气,郑昀婕有些心急,感觉有什麽在心底缓缓膨胀就要腾空飞起,想做些什麽,例如说是拉住那只匀称的手臂,或者,摸摸那头光滑的头发,或是可以说些,言不及义之外的话,却又发现做什麽都太过超线了一点。

或许这个当下就是那条线,就在池边。

「你,你要去约会?」最後她只能翻拣出这蹩脚的陈年话题。

「不是说了没有吗。」刘坤仪微微低头看着她,眼底映着一整片无云清澈的苍空,还有自己的身影,似乎带着一点愠怒与无奈,语气却好柔软。

「听人说话啊。」

「什麽东西没有?」还来不及多想,问句已经像是拖了缰的小狗,太过雀跃的冲出喉头,连尾巴都来不及抓住,只剩自己尴尬又着急。

万一,万一刘坤仪又用那种「反正你不需要知道」的态度面对自己,她真的不知道要怎麽承受这样的打击,也不知该如何从容反应,只能砰的一声坠毁在地面,抱着自己碎裂的心…

「没有要去约会,只是要去游泳…」似乎在等郑昀婕演完内心大戏,顿了几秒,刘坤仪才缓慢的开口,微微侧头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游泳队一三五都要练习。」

「游泳队?那,不,那,那个学妹呢?」说不出是一直以来沉重的误会被解开或者是刘坤仪太过坦白的回应让郑昀婕比较吃惊,一口气鲠在喉头提不上来,她讶异地瞪大眼睛,像真的害怕自己会漂浮到半空中那样,抓住刘坤仪柔软有弹性的手臂。

「…赖元吗?因为她们班就在楼下,所以会一起走来练习。」

刘坤仪微微皱起眉头,想了半晌才终於了解郑昀婕再说什麽,莫名的跟着有些别扭起来,总是直直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撇开了视线,看了一眼郑昀婕抓住自己的手又迅速的调开,异常专心的看着一旁的垒球比赛,深邃的眼藏在长长的睫毛下面,不知道是不是晒了太久的太阳,脸颊红红的。

「只是游泳队的学妹,没有什麽…原来你是这样误会我的啊。」

哪,哪里只是误会那麽简单的事,她才不知道,自己为了这件事...

「没有啊…」别扭的刘坤仪,陌生但好可爱,有些尴尬但不讨厌的沉默扩散开来,她讷讷的松开手,欲说还休,要就这样带过,似乎又有那麽一点不服气。

「那你干嘛都不来找我,还装不熟?」於是嘟起嘴,伸出食指戳了戳刘坤仪的背。

「纽约洋基队在2012年的时候打进季後赛,虽然是总薪资高的吓人,充满明星的阵容,不过这个邪恶帝国却在季後赛当中陷入苦战。

分区赛的Game3,九局下半,洋基1:2落後,战况吃紧,在季赛中很少出现的老将Ibanez被换上来取代在季後赛中一蹶不振的A-rod代打,结果在一坏球无好球的状况下,从金鹰的closer手上打出一支追平全垒打,将球队送进延长赛,接着Ibanez又在十二局下半时打出第二支全垒打,帮球队赢得胜利,挺进冠军战。

事隔三天,Ibanez又在美联冠军战,对老虎的比赛,九局下半代打上场,再度打出一支致胜全垒打…

在十几年的职业生涯中,Ibanez的打击率一直都不高,可是在所有强打都熄火,比赛陷入退无可退的困境时,Ibanez发挥了自己的实力,打出最关键的一击…

我觉得,如果不能成为最优秀,最让人喜爱的那位球员,那麽,与其锦上添花,我宁愿自己像Ibanez那样,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

刘坤仪静静看着场上荒腔走板的欢乐球赛,突然这麽说,平淡的语气,毫不相干的话题。

但是,郑昀婕看着那张沉静的脸,不知道为什麽,突然觉得,那张脸看起来,实在是太寂寞,太脆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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