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愣地看着刘坤仪走开的背影,好陌生。
印象中,刘坤仪不是这样的啊…以前,以前一切都不是这样的。
可是那麽,又该是怎样?
但当她试图仔细回想一切出了什麽差错时,那些旁观与冷眼又那麽清晰了。
一直是这样的。在她做出错误的决定,背叛自己的感情也摧毁张美丽的信任时,一切就已成定局了,或许很久很久以前刘坤仪曾经对自己笑过的,现在却连打声招呼都嫌尴尬了。
有因有果的。报应早就来的那麽无可逭回,她却连懊悔都後知後觉。
原来世界并不绕着谁转(她早该知道的),也没有对谁比较偏坦,她并不真的那麽聪明甚至不真的那麽特出,白白享受的总是要还,而你糟蹋的那些迟早会有人珍藏保管。
卢巧婷方才认真的表情又浮现脑海里,明明一开始,一开始和张美丽最好的人是自己啊…如果,如果她愿意坦率的面对自己的感情,会不会今天站在这里理直气壮扞卫着张美丽的人可以是自己?
不,不是,她才不是。
她是欺负张美丽的那个坏人,是张美丽生命中无足轻重的配角,执行无足轻重的考验。
此刻张美丽受伤的神情此刻竟然如此清晰,原来她把那些细节记得仔仔细细。她是愧疚的,原来愧疚这麽痛。
可是如今除了不值一文的愧疚,她什麽都没有了,为什麽要让自己懊悔又愧咎,为什麽…
为什麽要把事情做的,那麽错误的决绝?
是不是她真的有什麽问题,才让她在每个在意的事物远离时选择转身背对?
大雨打了下来,毫不留情地打在她身上。
什麽都没有了。她想要却得不到的那些就像是此刻的大雨,尖锐又清晰,带走她身上的温度,刺的她冷且痛。
原来自己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
刘坤仪缓步行走的陌生背影远远消失在转角,她还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心头像是硬生生被敲掉一角,惶惶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强烈的懊悔从缺口排山倒海涌出,她再也不能克制自己的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远方又响起闷雷,亮光划破云层照亮天际,她一向怕雷声的,可是此刻她反而觉听若无闻。
什麽都没有了。
雨猛烈打着,她突然感觉那些处在屋檐下的人都很幸福,只有自己,被全世界遗弃,没有去处。
总是喜欢假装自己是主角的她,其实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配角,甚至没资格在剧终时出场谢幕。
什麽都没有了。只有长年压抑在心底的寂寞与罪恶感爆发出来,狂乱的擦过伤口,将最後一点理智冲刷殆尽。
她忍不住蹲在地上,紧紧的抱着膝盖,悲痛万分地哭了起来。
「啊,我忘记你怕打雷了。」冷静的声音在郑昀婕头顶响起,她反射性地想抬头,却意识到自己现在满脸鼻涕眼泪,於是又把头埋了回去。
似乎只是站在那儿看风景,眼前那两只匀称的小腿腿文风不动的矗立着,泼洒进伞底的雨滴沿着曲线滑落,腿的主人一声不吭,她不用抬头都知道那一定是个冷冷的凝视,就算淋着大雨仍然一派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来干嘛?
郑昀婕不知道刘坤仪为什麽还会记得这种丢脸的小细节,她已经,很久都习惯一个人静静地承受打雷的恐惧感了。
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呢?刚才明明就看着这人的背影离去,那麽撕心裂肺的懊悔着,现在刘坤仪真的站在自己面前,她反而觉得怪异了。
最怪异的是,此刻她的心底,真的有那麽一丝感激和狂喜。
不过那又怎样?已经是陌生人了啊,刘坤仪或许也只不过是,刚好经过罢了,如果就这麽把头埋在手臂里不理她,过一下子她也会自己走掉的吧。
反正,她是罪有应得啊,谁会想同情她,她也不想要同情。
坏人不就是应该要被天打雷劈吗?难怪她会对这天象有着无以名之,超乎常理的惧怕,真是太滑稽了,不折不扣是电视剧里面那种坏女人嘛。
郑昀婕傻傻地笑了起来,下一秒却一阵晕眩。
她惊愕抬头,刘坤仪就这麽单手撑伞,另一只手不由分说的,拽住郑昀婕的上臂往上一提,都来不及反抗,一个不稳,她已经待在刘坤仪的黑伞底下。
「衣服都湿掉了,会招来色狼喔。」穿着运动服的刘坤仪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看着她涕泪四纵的花脸,像是在谈论今夏最新彩妆一样的平淡。
女中的白色制服上衣单薄,流个汗都有些透光,何况是淋了一场阵雨,整件衣服黏在肌肤上,若隐若现,有穿胜过没穿...
但起码说个淋雨会感冒之类的吧,什麽色狼?太低级了!
她狼狈的楞着,不知道该遮脸,遮胸,或者遮住刘坤仪X光机似的锐利双眼。
「要,要你管?」自尊的伤口还在流血,发炎物质产生的恶声恶气自动自发地冲出,连郑昀婕自己惊讶都来不及。
「我有外套,去那边的厕所换。」既没有转身走开,也没有试图解释些什麽,刘坤仪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简直像是把郑昀婕的话自动过滤掉似的,还抓在她上臂的手却很坚定,微微的热度和太过强硬的问句都让郑昀婕有些不自在,却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怎麽反抗了。
「可以吧?」
「嗯。谢谢。」她低下头,难得乖顺且不闹别扭地任由陌生的刘坤仪带着自己往体育馆走。
雨还是和地面有仇似的猛力打下,雷声还不时地响起,满地狼藉,弄湿了鞋子,但走在刘坤仪的旁边,低头看着那双跑鞋踏着轻但沉着的步伐,她不知怎麽的,竟然觉得好有安全感。
「你们刚刚,是不是在笑我?」好不容易换下那套已经湿答答的制服,穿上乾爽的运动服,郑昀婕觉得自己头胀胀的,没有力气,好像快要虚脱了。
昏暗的体育馆厕所旁,她鼓起脸颊,把下巴埋在运动外套的领子里,瞪着羽球队的练球,闷闷地问。「你也觉得,我很坏对不对?反正我就是假仙心机重,喜欢欺负人,又爱造谣啊。」
「没有。」刘坤仪迳自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杯,淡淡地说,那个没有也不知道是什麽东西没有,只是转头看她,递出手上的杯子。「你做了什麽,你自己最知道。」
什麽嘛?
莫名的,国中时总觉得特别超龄的,穿透到令人心虚害怕视线,现在看起来更讨人厌了。
「对啦怎样,我就是坏人。」
她瞪了刘坤仪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却反而得到一个,似乎觉得有趣的微笑,只好愠怒的一把夺过杯子,奇怪,以前,她们之间的对话有这麽剑拔弩张吗。
「反正,我就是见不得张美丽好啊…其实,散播谣言也没什麽,我还做过更过分的事情呢…我就是…呜?!」
话说到一半,突然刘坤仪猛的身手摀住她的口鼻,很用力,不能呼吸,她惊愕地瞠目,望进刘坤那双不管发生什麽事都冷静的吓人的眼睛。
那双眼里此刻却起了波澜,似乎带着一点夏日的暴躁易怒。
「我说,你做了什麽事情,你自己知道。」刘坤仪稍微松开掌心,让她有空间喘气,却只能胀红了脸,连稍微转头都动不了,几十公尺外羽球队仍然奋力的练习着,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张力。
「我又不是你的谁,你不用在我面前扯那麽多谎也没关系。」刘坤仪维持一样的姿势动也不动地看着她,像是老鹰抓着猎物一样轻松面对着惊慌的景况,用淡然的语气说着让郑昀婕混乱失措的话。
「卢巧婷说的那件事,不是你做的。」
她怎麽会知道?
「就是我啊。」像是做坏事被抓包,郑昀婕困惑都来不及就皱起眉头异常快迅速地反驳,却发现那样地回答只是让自己看起来更软弱心虚。
「我不相信。」
「凭什麽要你相不相信啊?」她知道这样的对话幼稚毫无意义,可是在刘坤仪面前,不知道为什麽,连平常坚强的武装都起了毛球绽了线。
「你喜欢她,才不会对她做这麽低级的中伤。」连那个「她」是谁都没说出口,似乎就这麽确定自己不会错。
刘坤仪说着叹了口气,有些可怜她似的,让郑昀婕更为抓狂,却又被完全戳中死穴,动弹不得。
「放弃吧,你只会嘴硬,连说谎都说得乱七八糟,不是当坏人的料,你看,被我这样摀着,你连反抗都不能反抗喔。」
刘坤仪缓缓说着,说完猛的松开手,静静看着郑昀婕吓了一跳反而往後仰的滑稽模样。
阴暗心思被这样完全识破对郑昀婕无异是种羞辱,如果这样的情绪要被看透,她或许还宁愿被误会抹黑。
「你…」她气唬唬地转头想要发难,却毫无准备的撞进刘坤仪那双太过深沉的眼。
像是三年前那样的,静静看着,脸孔或许变了一些,但眼神竟熟悉的令人眼眶发酸。
或许被太过突如其来的直白戳破防备,也或许她们彼此真的改变了些什麽,她突然发现在刘坤仪沉静的凝视里,不带恶感。
那双眼就只倒映着自己。只有郑昀婕这个人,单纯地,不带有厌恶或鄙夷,连她的心虚与伪装都清晰透明。
或许里面还藏着太多,连郑昀婕自己都搞不懂厘不清的东西。
她一直以来,都是被这样看着的吗?
世界好像安静了下来,她仅能失态地,呆愣地回望着刘坤仪,不知道为什麽,瞬间她感觉自己被救赎了,原来她是那麽那麽渴望着,有人陪在自己旁边,只要静静看着,不需要任何言语…
「快喝。」反倒是一向冷静的刘坤仪竟然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撇开了视线,迳自安静的深呼吸。
「喔…」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她心慌意乱的低下头,听话把手中的姜汤喝掉,虽然不是为自己准备的,还是让她觉得莫名感动,一阵热辣,眼眶泛出泪来,她清了清喉咙,找话似的开口。「你为什麽会有这种东西啊。」
「掰掰。」刘坤仪还没回答,突然转角楼梯口就走下来一个女生,长长的头发还有点湿却已经梳理整齐,身上还飘来淡淡香味,似乎是刚游完泳下来的,眉目间还带着池水般的冷淡,小动作的挥了挥手。「我先回去罗。」
「等我,一起。」刘坤仪小声地啊了一声,然後快速地说,也不知道是讶异还是惊喜,总让郑昀婕有种自己被急於摆脱的样子,令人有些不快。
刘坤仪低头俐落地把东西收拾好,态度实在冷淡粗鲁的太过讨厌。「我在十二班,借你的衣服,拿给我们班随便哪个人就可以了。」
「就这样。」说完刷的一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那个女生走去。
...连声再见都没说耶。
郑昀婕有些傻眼的呆在原地,目送着她们的背影,连背影看起来都有些亲密,远远的还传来刘坤仪短促的笑声,两人交头接耳了起来。
然後刘坤仪害羞地打了女生一下,那姿态难得的像个普通高中女生。
原来刘坤仪喜欢这种气质型的女生。她酸酸地想着。
而且,三年来没讲过一句话,莫名其妙地出现然後超级没礼貌地把自己甩开,根本就…根本就…
郑昀婕不知道自己心底又酸又热的情绪从何而来,只觉得,刘坤仪真是她看过最讨人厌的女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