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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几个学生当中,刚好有两位小朋友请假,另外几个的程度也不差,都知道自己要画什麽,进度也很理想,所以我可以放心离开教室。不过当然也不能走开太久就是了,所以我们开门见山,长话短说,你看怎麽样?」她表情平淡得就像要跟我聊的,只是哪家连锁超商的咖啡有折扣、点数换什麽赠品之类,丝毫没有情敌间应该有的剑拔弩张。
「我知道你是为了小肆而来的,但我希望这是你唯一一次。毕竟,我不是很擅长在这样的微妙关系中聊天,也不认为还有第二次的必要。」小美说。
走出才艺中心後,我还以为她会带我去街角的便利商店,但那可不妙,江涵予跟她算是认识的,要是碰见了可不太好,幸亏小美走的是另一边,转过巷口,我才发现那里还有一家小咖啡馆。大概是熟客了,一落座,店员微笑着,却连问都不问她,而我点了聊备一格的冰酿茶,过不多时,跟我的饮料一起送来,小美喝惯的是焦糖玛堤朵,而且不用吩咐,店员已经帮她做了外带杯装。
「你认识小肆多久了?对他了解多少?」小美问,但没等我回答,自顾自地说着:「我认识他快十年。高中还没毕业,第一次逃家,就是为了他;结果逃不了几天,被我爸逮回去,虽然没被打个半死,却也被软禁了两个星期。整整半个月,我的房门都叫他给反锁,除了送饭来会打开之外,其他时候一律反锁。」
「你不用洗澡吗?」我问了个蠢问题,但显然这是太低估小美的家境了,她笑着说:「我家的每个房间都有浴室。」
好吧,那我还能说什麽呢?一耸肩,我做了一个「请继续」的表情。小美啜了一口咖啡,说:「我不知道你对小肆的看法如何,但以我认识他十年的时间来看,我会说,有些人永远没能真正学会如何去爱人,他们从来也只会接受别人付出的爱而已,却不知道在爱情里,自己应该做点什麽。对於这样的男人,不能给他束缚,也别奢求他会长大,如果你选择转身离开,就更别指望他会从後面追上来。」
「在你眼里,小肆就是个这样的人?」我有点不以为然。
「我知道你会不认同,但我告诉你,像小肆这样的人,他的每一次爱,那都只是临时的,也许当下很真心,但很可惜,也仅止於那当下而已,不只是对你,对其他人也是;而你也无需去多加验证,因为每一个正常的女人,都承受不起验证过後,所得到的答案。甚至,我可以告诉你,即使他同时跟好几个女人交往,也都秉持着这样的念头。这一分钟,他对你的爱是真心的,可是下一分钟,他对另一个女人的爱,同样也还是真心的。」顿了一下,她颇怀深意的眼光看过来,又说:「这一点,我相信你是明白的,对吧?」
「但你却愿意爱他,而且爱了十年?你自己不觉得荒谬吗?」
「你这句话里有很强烈的质疑喔,好像一点都不相信我的话,是吗?」她不为所动,只是浅浅一笑,又说:「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男人,也只会爱他一个人。别人到底都是怎麽谈恋爱的,这个我不清楚,也并不想太清楚,万一非得知道不可,也绝对不会在知道了之後,还去复制别人谈恋爱的方式,来套用在自己身上。你明白吧?我是学画画的,复制的爱情模式就跟赝品一样,是世界上最没价值的东西。
要怎麽去爱一个人,尤其是爱一个那样的人,一爱就爱个十年、二十年,我的方式很简单,我只是守在这里而已,不干涉他、不妨碍他,更不会试图去阻止或改变他,爱怎样就怎样吧,没有关系。当他终有一天,觉得玩腻了、玩够了,也玩累了,再也玩不下去,也没人愿意再陪他玩时,他会在一回头时就发现,原来我是那个始终都在、唯一一个不曾放弃而离去的人,到了那时候,他就从此彻底只属於我了。」
「你不在乎在这段时间里,会有多少女人跟他擦肩而过吗?」听小美这麽说,我感到无比荒谬,更觉得不可置信,明明有着那麽好的条件与背景,但她却选择用这种方式来爱一个人?
「你自己都说了,只是擦肩而过,不是吗?」她反而笑了,但这种笑容却让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小美又微笑说:「我知道有多数的爱情故事,都会歌颂那种痴情守候的女人有多麽伟大,也许在你看来,我抱持的也是那样的想法,荒唐、愚蠢,甚至乡愿到极点,是不是?但如果真是如此,那你误会就大了,那些女人之所以只能守候,是因为她们别无选择,但我之所以等待,却是因为我知道,天底下不会有人能等得比我久,而这本来就是我主动选择的方式。」
「不争之争,是吗?」我冷笑,「你怎麽知道,不会有人耐性比你更好?」
「用不着生气。」无论我怎麽挑衅,小美的脸上始终都保持着笑容,她说:「恕我冒昧说一句,你不是第一个为了小肆而来找我的女人,我相信你也不可能是最後一个。以前来找过我的那些人,也曾有人提出跟你一样的问题,但我一次也没有担心过,知道为什麽吗?因为我根本不需要有任何情绪上的波折,也不用费心去劝退她们,更不必存着什麽想打败她们的念头,这些人,包括你在内,你们总会自己退出的。」
「为什麽你这麽有自信?」我倒吸了一口气,然後问她。
「你觉得自己能忍受那种跟别的女人,一起共享一个男人的感觉吗?」
「我已经在忍受了。」我满是敌意地说,然而小美摇摇头,她只是淡淡地说:「我说的是,除了我之外。」
带着怅然若失的心情走出那家咖啡店,我连一口冰酿茶都没喝,也不知道那喝起来的口感究竟如何,倒是小美坚持要帮我买单,在她起身时,最後一次回首,对我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关於今天你来找我的这件事,但我也要提醒你,要爱一个那样的人,会远比找一个人来爱你,要辛苦或痛苦得许多。除非,你能在一开始,就跟我有一样的决心。」
「你在暗示我该退出,是吗?」还坐在椅子上,我抬头问。
「这已经不是我暗示就有用的问题了,不是吗?」她还是微笑,摇摇头,却残酷地说:「你是一个已经陷在流沙里的人,但我看不出来你有求救的意愿,所以……」话只说到这里,但我早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待续-
有一种人没得救,特别是当她们自己选择被爱灭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