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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步地往前走,既没有要去的地方,也没留意自己走过了哪些风景,我脑子里都是小肆呼出的气息,那气息是如何地让我矛盾又复杂的心绪渐渐融化,只是,我失去了跟他做爱的勇气。尽管被他温柔地拥抱着,尽管靠在他怀里很舒服,但我就是无法激荡出一丝情慾,反而还想夺门而出。
只有短短的一个白天,他是怎麽去买回那对耳环的?他平常在家也会抽菸,但我却很少在他屋子里闻到那麽浓的菸味,或者说,那不是只来自一个人所抽的香菸?我想在自己脑海里勾勒出一些想像画面,以填补并回答自己的问题,他应该是先找出阿燕的电话,跟她约个地方,大概就约在她的工作室吧?小肆骑着机车,去了一趟,掏出一千元来,银货两讫。当然两个人可能聊上几句,聊阿燕罹癌治疗的心情,聊小肆为了梦想努力的心得,他们都是怀抱艺术家气息的人,会有类似的想法,所以更能引起彼此的共鸣,这也不足为奇。聊够了之後,小肆骑上机车,带着包装小盒子里的礼物又回到家,然後等我依照惯例,在星期三下班後来找他。但那枕头边的短发如何解释?菸灰缸里的薄荷菸呢?屋子里太浓的菸味呢?我很想假装那些都不存在,因为它们超乎了我的编剧能力,所以只好视而不见,但我能吗?
所以我离开小肆家了,直到走出门前,我都保持着平静,非常淡定,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维持住,没有任何异状,我说今天还得加班,只是趁着大家吃晚餐时,赶着过来送个饭。说完,几乎头也不敢回,甚至也不敢跟他对上视线,唯一露出破绽的地方,是我在门口穿鞋时,因为心急而没踩稳,所以差点跌倒。小肆丢下手上的筷子,问我是不是不舒服,而我告诉他,很好,一切都很好。
「好你个屁。」我把自己如何离开小肆家的经过说了一遍,江涵予冷笑一声,就回了我这句话,而在他抵达之前,我在终於走累了、随便踏进来的这家小酒吧里,已经听从酒保的建议,一口气喝了四杯龙舌兰酒。
「我会变成这样,还不都是你害的?」白他一眼。尽管已经有些醉意,说话也出现了大舌头的现象,但我右手拿起那一小杯的龙舌兰酒,先舔舔沾在左手虎口上的盐巴,然後仰头乾掉烈酒,跟着又抓起一小片柠檬,放到嘴里去用力一咬,吸出酸涩的柠檬原汁。热辣辣的醇酒,搭配着盐巴跟柠檬,这也是酒保刚刚才教我的喝法。
「到底关我什麽鸟事?你是不是没带钱,想喝霸王酒又找不到苦主,所以故意叫我来买单?」江涵予没好气地说,他虽然拉过一把椅子,但却滴酒不沾。酒保说这儿每个人都有最低消费,而他双眉一轩,非常不客气地呛了一句:「我他妈的来这里帮她买单,她喝了多少杯,难道还不够付老子的低消吗?」抓起空杯,往桌上重重一顿,他说:「再来一杯,快点把这个疯婆子灌醉,老子还想回家睡觉!」
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想喝,但其实江涵予根本没开车来,从接到我电话,说在这酒吧里等他,这人根本就打定主意想喝几杯的吧?而且他非常不要脸,自己本来喝的是应该一小口一小口品嚐的威士忌,见我龙舌兰喝得阔绰,居然输人不输阵,开始跟我点起一样的东西,到最後,反而喝得比我还多。
「你说我能不怪你吗?你说,我真的可以不怪你吗?要不是你,我怎麽会沦落到现在这地步?」头昏眼花,但我意识其实很清楚,脸趴在吧台上,我伸出手来,不断用力拍打江涵予的肩膀,只是每一下都有气无力,像拖着千斤重的泥沼。从这歪斜的角度看来,我觉得自己挥动的手腕也很像一条被生擒到岸上,正在翻动挣扎的活鱼。一边拍打,我一边说:「都是你,你说什麽要死要活都得自己扛,不能去怪罪别人,又说什麽不管爱谁都可以,只要自己高兴就好,害我现在都不敢去找我那些姊妹们哭诉,我要是去找她们,就会变成你说的那种人,那种把快乐留给自己,却把悲伤留给别人的人,你说呀,难道我今天晚上这麽倒楣,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你不用负点责任吗?」
「小姐,你要搞清楚,今天你男朋友要去跟别的女人勾勾搭搭、暧昧不清,那是你跟他之间的问题,并不是我叫他去的;你的朋友反对你谈这场恋爱,也不是我怂恿她们反对的,现在你踢到铁板了、触礁了,那又能怪谁?你要搞清楚耶,这条鱼是你自己要啃的,鱼刺卡在你的喉咙里,难道还能怪到别人头上吗?」
「是你说那条鱼没刺,可以吃下去的!」我生气了。
「狗屎,我只是说你要吃哪条鱼都可以,但是要吃就不能後悔!」他也不爽了。
「但是你没提醒我说那条鱼有刺呀!」我鼓起最後一丝力气,很用力朝他肩膀搥了一拳。
「那条鱼肚子里有没有大便,你会不会吃到大便也他妈的不关我事呀!」他捱了一拳,本来正要喝的一杯酒全都洒了出来,一怒之下,杯子往桌上一搁,转头就露出要给我两巴掌的凶狠模样,但可惜他没有机会了,因为江涵予一只手才刚举起手来,连挥都来不及挥,我自己就已经重心不稳,从椅子上摔下去了。
「挖靠!」大叫一声,江涵予吓了一跳,急忙跳下高脚椅来扶我,还问我痛不痛。
「痛。」我点点头,这一摔好像把酒给摔醒了,我睁睁眼睛,看着江涵予,手指着自己心口说:「这里。」
-待续-
心会痛时,其他地方就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