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幸福的盡頭還有 — 在幸福的盡頭還有 05

05

我在毕业後不久,找到的第一份职业,是在卖衣服、饰品的小店里上班,但只待了两个月就离职,因为那时又应徵上了现在的这个工作。卖卖衣服很简单,薪水其实也不差,但刚出社会,除了薪资是基本要求外,我更在乎的是长远性,也相信一家鞋业贸易公司能带来的未来保障,肯定高於一家服饰店。

到职迄今的工作内容始终都很固定,即使公司陆续扩充新的事业版图,那对我而言,也不过是增加了订单量而已,所该做的事情几乎全都一样,没有变化性,就算被提拔为小主管,我的业务范围仍没脱离这一块。我二十几岁,未婚,自己一个人住在台北,一个小房间从大学二年级开始,一直住到现在,不搬家,是因为懒得搬,而且也搬不动;不结婚,是因为还不知道要嫁给谁。但只因为这样,我就变成是一个住在蛋壳里的女人吗?半梦半醒一整夜,我只要一醒来,床第辗转间便思索起小肆说的话,然而却想不到答案。

「你今天气色很差耶,昨晚没睡好?」隔天上班,我的黑眼圈非常明显,即使化了淡妆也遮掩不住。杨姊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健身房报名,她说女人一旦过了二十五岁,就应该勤加保养跟锻链,否则身材一走样,可再没挽回的机会,跟着她又聊起自己前几天去健身房尝试一下後的经验,直说那些五花八门的器材真有趣,不同的东西用来针对不同的身体部位做锻链,她才稍微体验过几项,就已经累得跟条老狗一样,气喘呼呼,不过感觉很有趣,所以像我这样的年轻人更应该去体验看看。

「算了吧。」我皱眉。

为什麽不去?杨姊这样问,但我说自己平常下班後习惯从事静态活动,遇到假日又经常有一堆朋友邀约,就算买了健身房的时数,只怕也不会乖乖去运动,所以不想浪费钱。说是这麽说,婉拒了杨姊的好意,然而一整个早上,认真工作之余,我却也一边在想,真的是这样吗?我想起小肆那天描述的,在拍片现场,我要动又不敢动的那些样子,心想,或许这才是我不敢去健身房的原因?我对体育、健身一窍不通,唯一擅长的只有最简单的慢跑,而好几年来,从没变过的慢跑场地,就是我住处附近的小学操场,那里没人会注意到我,没人管我跑步姿势对不对,只要迈开脚步就好。万一真的去了健身房,我只能跟一个乡巴佬似的愣在那儿,什麽都不敢玩、什麽都不敢碰,那岂不是丢脸得很?

想到这里,我忽然下意识地将视线移到旁边的小桌历上,这个星期六,小方格被我用红笔画了个圈,表示当天有约。在汐止山区的拍片现场,大家收工後,我跟从头忙到尾、差点累翻的佩佩要离开前,小肆忽然又跑过来,他递给我一杯冰块还没融化的桔茶,又说这周末的下午还有另一首歌的MV要拍,而且是以他为主角,叫我千万记得要来,说着,他还特别强调,地点不会又在深山,而是在市区而已。

「你就那麽肯定我会……」我虽然接过饮料,但脸色依然没多好看,一句话还没说完,小肆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又一次伸手戳了我的脸颊,说:「你会的。」

「会什麽?」佩佩纳闷地插嘴问。

「拿起铁鎚,打破蛋壳!」小肆呐喊一声,还举手握拳做一个敲击的动作,然後跑回去帮忙收拾器材。只留下我摇头叹气,对满脸疑惑的佩佩说:「他星期六想请我客串一个角色,要我拿铁鎚打破他的头,这样你懂了吗?」

「你觉得,我给别人的第一印象是什麽?」那天回家的路上,我问佩佩,她几乎不假思索就说了四个字,叫做「人畜无害」;今天午餐时,我问杨姊,她相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一种人,能在很短时间内,轻易看出对方的人格特质,而她点点头,自豪地说:「我就是这种人,所以我推荐给你的相亲对象,保证都是最适合你的……」

我在一团又一团的迷惘中,过了整整一星期,每天总有几次会忍不住,想起小肆说过的话,也想起他说那些话时的表情与眼神。我会感到茫然,那些人真的跟我住在同一个星球上吗?他们的价值观、思考方式,还有看待世界的角度,为什麽都那麽怪?无论怎麽说,我都认为自己比较接近於正常人的这一类。几天的午休时间,我难得没有伏案大睡,却戴起了耳机,听听他们放在网路上的音乐,说真的,鬼才听得懂他们那些歌词到底唱什麽。这些人虽然也写情歌,但情歌实在少之又少,大部分的歌词都在做社会批判,又嚷又叫的,每一首都让我非得压抑着痛苦的情绪才能勉强听完,但说真的,听完之後根本一点共鸣也没有,我在想,当这种乐团终於有红起来的那天时,大概五月天或苏打绿都已经完成火星巡回演唱会了。

抵达现场时,我是带着无比纳闷的。这周末佩佩来不了,她公司还要加班,本来她一缺席,我就更没理由出现了,然而就在中午,才刚吃过自己煮的泡面,正想坐下来看看电视,放在桌上的手机却响起。

「你为什麽会有我的电话号码?」对方没报上姓名,但我一听招呼的声音就知道是他。

「你不是填写了『回声』的会员资料卡吗?」小肆说:「反正那不重要啦,重点是另一件事,你知道的。」

「我找不太到什麽非去不可的理由。」翘起二郎腿,自己一个人的房间,没有维持仪态的必要,我只差没挖鼻孔而已。

「因为我想见你,这个理由怎麽样?」他笑着说完,也不管我差点从床上跌下来,居然直接挂了电话。而电话挂断後,又过两个小时,说好的拍摄时间开始前,我就这麽来了,像中邪了一样,不由自主地化好妆、戴上隐形眼镜,换好衣服也穿好鞋子,就这麽来了。

不过来了之後,我才发现情况有点不太对,板桥的南雅夜市,下午没多少营业的店家或摊位,但就在狭窄的夜市街上,工作人员已经拉开架式,摆上器材,我不知道什麽样的歌曲MV会取景在这样的地方,但现场每个人脸色都极其难看,尤其是乐团团长兼主唱,同时也担任导演的小胡子。看过网路上的介绍後,我晓得他有个好本土的绰号,叫做阿春仔。站得有点远,不是很敢靠近,我看见几个人站在阿春仔身边,不晓得讨论些什麽,隔了半晌,他忽然一声爆喝:「什麽叫做人不见了?干!去打电话,所有人都给我去打电话!找不到人,今天的损失就算在你们头上!老子不给钱也不放饭,你们全他妈的都别想走了!」

在一群人满脸懊丧,纷纷走了开去,各自拿出手机之际,小肆已经看见我在这里,他没受到阿春仔的影响,依旧保持愉快的神情,步伐轻健地走过来。

「本来想展现我浪漫唯美的那一面给你看,结果反而闹出了一个大乌龙。」他根本没把阿春仔的火气放在心上,只是压低一点声音,但语气还是促狭地说:「我们花钱请了一个模特儿公司的女孩来当主角,但可能因为嫌我太丑,所以居然放了大家鸽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吻戏就这样没了。」

「那不就开天窗了?」我咋舌。小肆点点头,说这支难得的情歌MV,其中一幕要拍的是一对男女在场景纷乱的大雨中拥吻的画面,结果女主角没来,但预约好的洒水车,还有这些拍片的器材,可是一分一秒都要算钱,等愈久,大家亏愈大,而要是再拖下去,天色慢慢昏暗,光度不够就拍不成了。

「小肆,过来!」正在跟我闲扯,阿春仔又一声喊叫,脸上妆才化到一半的小肆当下只好赶紧再跑回去,而我左右无事,现场也没半个认识的人,正是最尴尬的时候,当下乾脆也稍微退开点,躲在一个还没开始营业的猪血糕摊子旁,看着现场的一片紊乱。过不多时,只见小肆又奔来,但这回他脸上没有方才的闲适自若,却反而多了几分尴尬。

「拍不成了吗?」我担心地问。虽然不晓得这等阵仗的拍摄现场,跟一般拍电影的状况相较如何,但我相信应该也是挺烧钱的一件事,要是今天大家都白来了,只怕乐团亏损会非常严重。

「就目前情形来讲是拍不成了,你看,女主角连个鬼影都不见,而且手机不开,大概是联络不上了。」小肆摇头叹气,一脸绝望地说:「如果今天不拍,我们起码要亏好几万块钱。」

「不能另外找人吗?」

「就算找到了,等人来到现场,再把妆化好,天也已经暗了,夜市还要营业,管委会更不可能通融。」小肆再摇头。

「难道没有别的方式了?修改剧本呢?」

「修改剧本也不可能,因为这是一连串的故事,女主角就只出现在这一幕,不可能改。刚刚阿春仔叫我过去讨论,我们现在只剩最後一个办法,」他叹口气,说:「从现场所有人当中,找个人来当女主角。」

这句话说得有道理,我也觉得那可能是唯一的解决之道,倘若一连串故事下来,女主角就只出现这一幕,那谁来演都无所谓,也没有之後不连戏的问题,然而我点点头之後,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我发现了,不只是眼前的小肆而已,连他背後的所有工作人员,包括横眉竖目、一脸凶恶的阿春仔在内,他们的目光居然全都死死地盯在我身上。

-待续-

每个女人都渴望在爱里担纲演出一回,却忘了自己可能不是唯一一个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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