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我住进教授的家,开始新生活,我真的在学校交到朋友,每天只有开心形容。因为跟教授同住,机构的观察记录就委任到他手上,不管多忙,教授一定会抽空跟我说话,询问我身心状况或带我外出走走。即使我已交到新朋友,但只要是教授的邀约,我一定会推辞朋友的邀请。
高中毕业时我代表毕业生致词,教授当然出席,在致词中我感激教授对我的照顾。教授依然持续「晴天药剂」的研发,陆续进行A类实验组的治疗,与我一样被治癒的人越来越多。与教授闲谈中,得知机构将进行B类对照组的第一期临床试验,共通点就是施打过辰光药剂的病患。
因为优异成绩和我的身分曾是无爱者,我顺利申请到哈佛,教授也替我高兴。收到入学通知的那天,我们一块回到机构,将这件好消息通知当年参与实验的研究员。很巧地,我们遇到艾玛,她过得也不错,原来她也因收到耶鲁大学的入学通知,特来机构感谢所有让她顺利重返社会的研究人员。
那天机构帮我们办了小小的庆祝会,我和艾玛就像没有分开过,开心地高谈阔论。艾玛申请的是法学系,而我打算进入教授钻研的领域,跟随他的路。
忽然有一种感觉隐隐在心中萌芽,我望着艾玛,她微微转避目光,可是我还是察觉到,她的眼神因为我有些不一样。我跟艾玛恋爱了,即始忙碌,我们仍抽出时间约会,每周六下午我就带着艾玛返家。
艾玛对这点有些微词,话中虽仍表露对教授的感激,但她希望我们有独处空间。我好言安抚,教授毕竟年岁已大,几十年都是一个人过,如果不是教授,我的人生不会这麽开心,我想尽可能陪在教授身边多一些。
就学期间我认识厄尔,知道我曾是无爱者,他似乎颇为好奇。厄尔因为慕教授的名而进入这领域,兴奋述说教授的成就有多惊人,所以分外想成为他的学生。我暗自开心,故意隐瞒我与教授是父子的事,私心想听他多赞美教授几句。
教授在哈佛授课的堂数不多,主因实验太忙碌,但堂堂都挤满不少学生,我跟厄尔是连一堂都没缺过。好长一段时间,我才将厄尔介绍给教授认识,厄尔为此埋怨我好久,却又暗地表示对我与教授的关系感到羡慕,我心中得意不已。
就在我快毕业那年,「晴天实验」出现差错,所有实验病患陷入高烧昏迷,教授也为此日复一日憔悴。我担忧教授,返家更勤,艾玛更为不谅解,我们因此发生几次严重争执,艾玛终於提分手。我没挽留,却在那时我体会到教授说过的话,我生命中有一道光,我的光就是教授。我无法离开光,不如割舍爱情,艾玛愤而哭泣离开。
某天我回到家,见到教授一语不发坐在沙发,神情似乎看来痛苦,我坐下陪伴:「教授,这次的试验只是一些挫折,只要找到症结,晴天药剂一定可行。A类对照组的实验病患是百分之百治癒,证明药剂是有用的,教授千万不可因此被击倒。」
「我想回台湾,想家了。」
我愕然:「教授,你要离开,不回来了吗?」
教授淡淡一笑:「我不是被击倒,那道光指引我,我生命的尽头就是朝着光奔去,永远不会放弃。我想回去见见故人,缅怀过往,重新再来。」
夏天,我陪着教授返回台湾,原来台湾是这麽闷热,但教授的神情很好。我知道教授一直保持与台湾方面的联系,抵达机场,有政府人员前来接机,安排我们入住饭店。教授希望不受媒体打扰,於是婉拒台湾政府的好意,言明只是私人行程,随即带我返回故居。
回到故居,教授的神情微微激动,房子被照料得很好,可能定期有人前来清理。当晚教授就带我前去探望朋友,听说已认识几十年,那名老人身体看来仍还健朗,一见到教授就紧抱着不放,又哭又笑。
和教授生活之後,我爱上中文,只因那是教授的母语,我乐於学习,所以在家中我们都是用中文交谈。虽然我说的仍不流利,不过已能简单向对方介绍自己。那名老人叫沈怀明,性格很豪爽,和教授完全不同,滔滔不绝说着台湾近几年的事,教授也适时替我翻译中文里艰涩的形容。
我们在台湾停留一个月,教授带我走访一些他去过的地方,可能对他极具意义,也来到一家名为「L\'Amour」的酒馆,小酌几杯,和我说起酒馆的历史。在返回美国的前一晚,教授走遍房子的每一处,像是想彻底记在心中。
「教授,如果可以,我跟厄尔想向机构申请成为研究助手,这对我们的课业也有帮助。」
「你是想说,跟我一道进行晴天实验?」
我点头:「我因为机构而重生,所以想出一份心力,我想跟随教授的路。」
「多年前,也曾有人跟你说过相同的话。」望着教授嘴角的笑意,我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那道光是教授心中思念的人。
教授为我跟厄尔担保,安排做为实验助手。我一直不理解的是,辰光药剂对病患已有明显的成效,教授却从未注射,他是无爱者,为何不急於想感受到一些情感。教授回答我:「因为我的生命中早已有光,我所有感觉因光而源源不绝,深刻记在心中。」
不知为何,我因为教授的话隐隐不开心,更肯定教授心中深藏一个人。
实验仍在持续,我也从研究所毕业,第二次的「晴天实验」再度进行。没想到这次实验比上次的结果更为严重,实验病患的基因序列出错因而致死,机构将此结果全然推卸到教授头上,教授终於被击垮。教授彷似一下子老了许多,白发激增,他留在实验室的时间更长,几乎算是在那儿住下。我知道教授急於找出实验失败的原因,我却为他担忧,怕他身体情况日复一日恶化。
不久後我与厄尔正式加入MRO成为研究员,教授却倒下了。望着教授病体枯竭,我紧紧握着他的手,忍着泪:「教授,你要好起来,实验还没完成,全球无爱者需要你的药剂。」
「马修,我知道自己的情况,你不用为此难过。你很聪明,一定要找出失败的原因,才能进行第三次实验,千万别在机构逼迫下贸然进行,病患的安危重要。」
「两次失败,所有人逼教授担下责任,大言不惭指责,却忘了教授当初研发辰光药剂救助全球的无爱者。如果不是他们催逼又怎会这麽快进行第二次实验,都是为了利益!那些人──不,全球的人都不值得拯救。就算我找出失败的原因也不会研发药剂,失去教授,全球无爱者都必须跟我一样,失去光!」我掉泪,恨恨痛骂,不顾身旁也前来陪伴与教授共事多年的几名研究人员,他们低下头。
厄尔在一旁吸鼻,按着我的肩头劝道:「马修,教授不会有事的,你不要责怪旁人。」
我忿忿甩开厄尔,哭吼道:「我说错了吗?本当就不该这麽快进行第二次实验!如今所有舆论、民众一面倒指责教授,他们只等着成果,有哪一个如教授一般日以继夜的研究。他们没有付出半点辛劳,凭什麽说话!」
教授蓦然大咳,可能是因我的举止而受到刺激。我连忙握紧教授的手,再不敢大声,却压抑不住冲泄而出的泪水。
「不要说孩子话,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想让光照亮每一处。」教授咳了几声,将我和厄尔拉近,轻声道:「有些话我要你们记着,我想我应当知道实验失败的原因,但我没法验证了,只能交给你们。」
「什麽原因?」
教授虚弱道:「我年轻时在台湾任职的私人机构,有一份研究资料,研究编码是TWMD-HI0199-TPEAD1254,那份资料有我研发出辰光药剂的最初报告,应当还在档案室。这份资料在2253年十一月初就开通,如果你们的实验到了瓶颈,怎麽也归咎不出原因,向台湾申请,可能会有你们要的答案。马修,我的希望在你手上,我盼你延续那道光。」
半个月後,教授病逝,我知道教授生前想回到台湾,但我仍私心将他留在美国。我整理教授的遗物,生命中感觉完全失去光,整整颓靡一个月,厄尔看不过去,斥责我必须振作。我记起教授的嘱咐,建议机构向台湾申请资料,但没想到那间私人机构多年前因地震而颓圮,虽然重建,但不少研究档案已经遗失,也包括教授那份。
我们仍继续进行研究,再度重新对照,从未施打辰光药剂的病患仍成功治癒,证明晴天药剂的确有用。但结果仍让医界不满,毕竟全球无爱者几乎已施打辰光,除了新生儿及突然患病的病人,晴天药剂根本毫无效用。
症结出在辰光药剂,难怪教授希望我向台湾申请那份报告,他已猜测出来了。晴天药剂能将无爱者缺乏的端粒长回来,却与辰光药剂中的反转录酶催化产生反应,导致端粒去补的基因序列出错,实验病患出现高烧昏迷并开始致死,但我们已失去最初的研究报告。
几年後全球面临大危机,无爱者体内陆续产生异变,辰光药剂一夕之间成了毒药。教授虽已过世,但声名已臭,我愤慨,决心替教授洗刷臭名。
就在此时,官方派出了危险任务,辰光药剂实验过程繁复,当初的检体不知从何取得,没有那份最初报告我们无法还原试验。於是我们回到过去,急欲找到教授留下的那份研究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