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夏秋之際 — 21

三个人要怎麽打羽球?

这是张书妘最纳闷但不敢问出口的,她就是感觉许雅群基於一些相当现实的缘故而邀约:可能是觉得同为教务主任卖命这麽没有交集不大好意思、同样是实习老师要联络一下感情…之类的原因。

陈筱婷跟许雅群大学是同学,很要好的样子,张书妘走在两人後头,真的忍不住困惑,既然两人玩得这麽开心,其实没必要找自己来煞风景。

走上楼层最高处的球场,许雅群跟陈筱婷的话题告一个段落,才像是想到什麽似的转头跟张书妘客套几句。常人可能毫无知觉,但心细如张书妘,很快的为这个动作加上注记,并在心上为这个邀约蒙上一层灰阶。

我是附加的。

真不知道为什麽非约自己不可,既然必须这麽不甘不愿的开啓话题。

「书妘,主任有跟你提过什麽吗?教职约聘之类的後续?」陈筱婷问,一边拣选羽球拍,「你之後会去考教甄吗?」

不然呢?

但张书妘很快地意识到这个问句的内涵,就好像问人面线要不要加辣一样,考老师是个可有可无的选择。就像许多人一样,陈筱婷跟许雅群把教师证当作是一个可以考取,但不这麽主要的事物,可能一直要到某天真的别无选择,真的急需一个B计划的时刻,她们才会重视这个东西。

不像自己,从来只有一条路。

「我还没看过有人实习没通过的,该不会我是第一个吧!」许雅群不大热络的笑,自我调侃地说,然後瞄了张书妘一眼,「…林老师对我意见很多。」

张书妘没有漏看那个眼神,正在困惑之际,听见後头一阵巨大的喧闹,排球击打声在室内因为回音而被层叠的放大,午休时间理应是不该有学生在这里,但後头听起来至少有四到六个学生。

「我们班的。」许雅群顺着张书妘的视线,看到另一端的人群。

许雅群级务实习的指导老师是历史科林老师,也就是…义班的班导师。

张书妘还想着,看到那几乎是无所不在的身影,戴懿凡身手俐落的压低身子,把一颗即将落地的球给救了起来,队友相当有默契地喊位,那排球於是安然地被打回对面。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觉得应这个约是蠢到不行的抉择。

很快地转过身子。但球场就这麽大、这麽空旷,如果想要逃脱戴懿凡那开朗的笑根本是异想天开,她迟早会发现到自己的存在。才刚刚为林宇侬这麽担忧的沈重的心情,总觉得此刻若对戴懿凡有所期待,有种因为她一天又美好了的雀跃感受,好像有点罪恶…

张书妘觉得,自己大概快疯了。

「机车…」

陈筱婷站到对面,让张书妘跟许雅群在同一侧一起打球。

「…教务主任真是夸张的机车。」许雅群发球,一边抱怨着。

「真的!我觉得…」

陈筱婷附和了几句,距离之下听不太清楚,但张书妘感觉颇有一种盲从的味道。

这是一种名为友谊的蒙蔽吗?一种让你会不顾一切的为一个人辩驳、让你失去了判断的能力,只知道因为对方与你亲昵,因此连维持中立的一丁点思维都荡然无存。

张书妘把羽球拍回去,感觉自己的力道轻飘飘的,即使羽球是可以不激烈而轻松的运动,那球意兴阑珊的漂浮模样自己看了还是羞耻。

「说机车,林老师也不差…」许雅群的抱怨持续着,张书妘感到有些尴尬,她们俩相约一起打球兼抱怨老师,好像是有点太私密的活动了,自己像误闯贵妇下午茶的莽夫。

「欸!上学期就派两章给我欸!你不觉得这样很夸张吗?很夸张吧?」

许雅群徵求盟友般问着,一直到出现突兀沉默,张书妘才意识到那问句是在问自己。

「嗯…是蛮…」

实际上张书妘不觉得有什麽不妥,林老师是资历很深的老师,并且在教学、对於学生的想法上也是很有自己的一套做法,跟那些古板的老老师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如果沈老师派这麽多课给自己教,张书妘不会有怨言,能被托付表示有能力。

奇怪的是,如果要取得共识或是一致的踏伐声,话题是教务主任不是更恰当吗?

「真的很讨厌…」

许雅群很快的又转过头去跟陈筱婷对话,彷佛张书妘的回应并不重要。

「…尤其讨厌在背後讲的那种。」许雅群说完,活力的跳起来,把那球拍了回去。

张书妘知道如果没有错,就不必要心虚,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很超然的,却在这燥热的体育馆内冷汗直流,此刻要是表现出任何一丁点不安,都会像是在承认什麽事情。

张书妘怀疑自己想太多了,或许是想得太多得多。在两周前林老师向着沈老师抱怨许雅群时,自己老早就有种不该在场的罪恶感,对许雅群存在的这种歉疚并不是张书妘的责任,但她老在心里不安。

难怪可以这麽立即地联结…

显然陈筱婷把那时的场景完完全全的转述给许雅群了,这俩人真的很要好吧。

严格来讲,那是林老师在背後跟沈老师抱怨,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个显然的误会。但在许雅群不肯挑明白讲的景况下,张书妘也无从辩驳起。

…这不是一个友善的邀约啊…

张书妘一直到这刻才发现,许雅群那看似热情的笑脸从来没有正对着自己的眼睛过。

树敌就在不知不觉间。

是不是?太柔软的性格是会害了你的。

张书妘还思忖着这好似双面包夹的景况,看到不知道什麽时候後头已经散去的学生,空了的体育馆像一座弃守的城,一种无助的感觉油然而生。

转过头面对要发球的陈筱婷,视线却经过一个让她屏息的身影,戴懿凡就站在场边,目光对着自己。

「你们俩打,我休息一下。」张书妘几乎是逃命般的这麽说,放下球拍向着外头走。

彷佛在回应她既想要却又同时恐惧着的希冀,张书妘一边走出体育馆,听到後头尾随着的轻快的脚步声,戴懿凡果然是在等自己。

究竟是该开心还是…

「戴懿凡,午休时间还是不要到处乱跑比较好,教官是有在抓的。」张书妘脚步加快,头也不回地说。

今天就非得要发生这麽多事吗?

她不敢,不敢转头看,如果看到戴懿凡的笑脸,今天会不会更失控下去,张书妘就会就这麽样子的陷落到无法再次爬回真实世界的地步?

「欸,老师…」戴懿凡叫着,像在抗议似的,「…老师,我真的觉得你很想赶我走欸!」

尾音上扬的有些别扭的可爱,张书妘没有把持住,在最後一秒还是转头了。

「我没有要赶你走…」

张书妘不知道怎麽面对这学生,但想到自己务必澄清的,於是急急地说。

戴懿凡咧着嘴笑,耸了耸肩,这才让张书妘想到,戴懿凡不是个会对飞掠的思绪斤斤计较的人,或许自己究竟赶不赶她走,她不是这麽在乎。

她在乎自己是不是回应她的叫唤,戴懿凡会专注在张书妘的视线望向自己的每一刻,其他,不会想这麽多,很活在当下。

但,怎麽可以不在乎?

依旧是那抹义无反顾的笑容,戴懿凡伸手,递来一个宝特瓶。

水瓶里的水是满的,在阳光下,外头那层水珠已经像集结的大粒汗珠,缓慢地流下,水瓶还崭新的,没有被开过。

就这麽伸在张书妘眼前,一个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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