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咽下喉间苦涩，毅然步出小厢，未再回眸。
她脚步仓促，像在躲避什麽、逃离什麽。
独自走过人潮熙攘的大街，她沿路往布坊而去，却在见到坊前那翩然潇洒的身影後，停住了步伐。
那人本向布坊老板问着话，余光瞥见她後，盈笑而来，是漠玦。
「你方才去那儿了？」他笑意温暖如斯，却教潋雪心慌。
「漠玦怎麽会来？」
「本是为了安排舅父家中商队上凌云峰采药的事宜，正要回去时碰见了漠璃，她说你在这儿，可一时没瞧见你，便问了店家。」
她努力挤出笑容，「我刚刚在铺子里胸口有些闷了，所以出来透透气。」
漠玦先是一顿，旋即敛下眼来，若有所思，「这样啊。」
「既然你来了，顺便替我挑挑，出点意见。」潋雪笑着，轻挽起他的手朝布坊迈去。
对不起，她不想骗他的……
但关於君缎石的事，她暂时不想让任何寨子里的人知道。
至少，等他们成婚之後，届时漠玦也能省去不必要的担心。
日子过得很快，二旬转眼飞逝，距离他们的婚期仅余不到十日。
桃花树下，两人身影相依，桃花瓣翩然落在潋雪发顶，她一双水眸低垂，并未注意到他的注视。
前些日子她下山向茶楼掌柜探听，没想到君缎石竟真的日日至茶楼等着她……
「每日辰时那位公子便会来到这儿，开间小厢说要等人，等到日头西沉了才又独自离去。」
脑海中不由得闪过茶楼掌柜的话，那神色该不是说谎。
她是否应该再去见君缎石一面……彻底划清两人的关系？
轻叹了口气，她只觉思绪一片混乱，连漠玦说了什麽也未听进。
「……潋雪，你说这样好吗？」漠玦温柔的眸子盈起笑意，轻问着她。
「什麽？」她茫然，方才漠玦有说话吗？
漠玦俊眉微蹙，单掌替她拨下发上花瓣，「是不是近来操办婚事太累了？」
「不、哪里会累？漠璃和南宫夫人都把事情打理得很好，根本没什麽我插手的余地。」
「该改口叫娘了。」漠玦轻缓道。
虽说两人还未正式结为夫妻，但听她喊这「南宫夫人」，他心中没来由地堵得慌。
之前还未曾如此，但近日……
「嗯。」潋雪甜甜一笑，颊畔染上的粉云煞是好看，「对了，今日该去城里取回订制的嫁裳锦缎，漠玦也去忙手边的事吧？」
「我倒没什麽事。」他健臂一揽，环住她纤瘦的腰肢，「裳子让下人去取吧，难得不必管寨里事务，多陪陪我。」
「可……可我担心嫁裳出了什麽问题，我也总得去试试。」潋雪轻拉下他的手，转身在他额面上落下一吻，「等我回来了，定然把所有时间都给你。」
漠玦淡淡一笑，俯身攫住她方离开的唇，辗转厮磨，直至她唇上微微肿着才放开。
潋雪有些愣住了，漠玦这样的吻，就像是刻意想留下某种痕迹……
「去吧，小心些。」
潋雪没有多想，颔首起身离了开去。
树下只余他一人。
「潋雪，以後我们生两个孩子，最好是一男一女，让男孩保护女孩……你说这样好吗？」
他悠悠说着，纵然潋雪压根儿没法听见。
但那又如何呢？即使她就在身边，也无心去听。
抬掌，他承住片片如泪落下的花瓣，「你到底……瞒了我什麽呢？」
＊＊＊
「姑娘是用膳还是喝茶？」掌柜眼尖地看见走入茶楼的宾客，笑容可掬地招呼。
潋雪看了看四周，半晌才道：「我找那位君公子。」
「二楼梅字间。」掌柜示意一旁的夥计，领着潋雪上了小厢。
夥计轻手轻脚地拉开了门，弯身恭请潋雪入内，便又退了下去。
小厢中，君缎石眸色伴忧，心思放在过街的人群，丝毫没注意到潋雪的来到。
她想出声唤他，却发现她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的男人，索性直接往对头入座。
「潋雪？」君缎石一见是她，又惊又喜，「你终於肯见我了？」
潋雪轻吁了口气，缓地自袖中取出一帖药包，交至君缎石手中，「上回见你体弱气虚、额冒冷汗……这是我请神医调制的养神丹药，你带回去吧。」
「小雪……你、你不恨我了，是吗？」
潋雪轻摇螓首，「我不曾恨过你。」
十年前，君缎石的转变或许伤她至深，但她不曾恨过他；若一定要说，是识得人心的可怕。
她该恨他，恨他夺去了她原有的一切，恨他破碎了她童年的欢乐时光。
可她却又会想，如果没有君缎石，她不会遇见爱逾性命的漠玦，不会遇见惜她疼她的寨主、南宫夫人、漠璃、上官雪和青衣──或许很多事早有注定。
「小雪，和我一同回君家好吗？」君缎石急道：「让我补偿你，补偿过去所犯的错……」
「不，我不会离开这儿。」
「小雪，我……我只是想再听你喊我一回石哥哥，让我假装、假装自己做得那些错事，还能够被原谅……」
他不自觉地手握成拳，指节泛白。
她敛起眸，微叹。
「石哥哥，再过几日，潋雪便要嫁人了。」
「妹子要成亲了？」君缎石瞠着眼，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她点头，「我只希望，此生不再与君家有所牵扯，在这里平凡的与所爱之人相守。」
「那麽，让石哥哥亲眼送着你到那一刻吧？」
「……」
「我发誓，在这之後我绝对不会再来打扰你，我只想亲眼见你嫁给可以托付的人，也好求个安心。」
「我……我所安身的地方，实在不方便。」
「我知道，我千方百计寻着你的下落，我知道你住在千灵峰的寨子里──如果是介怀我的身分，可以蒙住我的眼、点我睡穴，让我没法知道上山的路。我只想知道你是幸福的！此後，你我再不相见。」
「……成婚前夕，会有人替南宫家领路上山。上山都会蒙住双眼，你只消跟着领路人的声音，到寨子口，我再去领你入寨。」
「我明白了。谢谢你……小雪。」
可以吧？只是一晚，从此便与君家断了一切关系。
再说，君缎石一人，也无法对阎王殿不利。
只是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