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久没睁开的眼睛被房内其实很柔和的光线刺得发涩。身体就像湿了水的棉布一样软软的瘫在床上,虽然一动也不动,还是全身又酸又痛。头随着脉搏跳动一下一下的胀痛,脑子里一片混沌,呆了半响才记起发生了什麽事。
到底有多久没试过病成这样子呢?
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是烫烫的,可是却觉得全身发冷。努力把身体缩进棉被里,却硬是觉得这棉被好像不够厚。乾渴欲狂,喉咙似火烧,可是要离开这不甚温暖的被窝也是万分不愿。展昭陷入两难之中──要离开被窝喝水好,还是由得他再睡一觉的好?不太灵活的脑子里想着这个问题,沉重的眼皮却又渐渐垂下来。
将睡未睡之间,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勉力睁大眼睛一看,原来是公孙先生。展昭嘴角扯出一个笑容,道:「公孙先生…」声音嘶哑难听,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公孙策坐在床边,展昭很熟练的把手伸出来让他把脉。公孙策仔细把过了脉,又看过喉咙,问道:「展护卫,你觉得怎样?」
展昭忍住喉咙肿痛,拚命挤出两个字:「没事…」
公孙策额上青筋一跳。
望,看到这人双颊病态的潮红,还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一个大包子;
闻,听到这人声线沙哑模糊,跟平日大相迳庭;
切,脉象显示这人风寒入体,经脉滞碍,以致於高热不退。
可是一问之下,答案竟是没事?笑话!
公孙策皱眉道:「展护卫,你说没事,可跟学生所见有所抵触。」
看到公孙策越来越危险的目光,展昭心虚了,唯有指指自己的额头,然後再指指喉咙。
公孙策面色稍霁,心想这小子就是要逼才肯说句实话,道:「展护卫你感染风寒,高热未退,感到头痛和喉痛都正常。现下只能好好休息,等病好过来。等一下学生吩咐人煎好药给你送来。」转身斟了杯暖水给展昭,展昭感激地接过喝下,连喝了四杯。公孙策见状,就知道他已经渴了很久,只是无力下床又叫不了人,叹道:「我待会叫小三过来侍候你。」其实以一个四品护卫的身分,有个专门服侍他的下人也是应该的,只是展昭不要而已。现下病了,就连找个人斟茶递水也没有。展昭点头,投以感激的一瞥。
公孙策收拾东西离去,展昭艰难地挤出一句:「府里…有否…要事?」
公孙策望了他一眼,道:「没什麽要紧事,展护卫大可放心。喉痛的话,还是少说话的好。」
展昭想了想,道:「白兄…?」虽然病得头昏脑涨,还是觉得好像很久没看见白玉堂。开始时这小耗子还在身边乱转,一面不时给他喝水吃粥,一面欺负他回不了嘴,朝他病猫、瘟猫、死猫的乱叫一通,不过这阵子却安静得不太寻常,他跑到哪里去了?
「白护卫昨天出差到蔡州,该要两天才到吧?」
展昭眨了眨眼,定定的望着公孙策,眼中带着疑问。若非地方衙门无法处理,断不会要开封府的四品护卫出差,可见此事非同小可。
公孙策自然明白他的顾虑,道:「放心,要白护卫出差是因为他的专长,并非因为出了大事。」看到展昭仍然毫不放松的看着他,心中暗叹一声,道:「白护卫此行是去蔡州协助寿州军剿匪。匪人在山寨四周布置了机关,为减低伤亡,就借调白护卫去破除这些机关。」
展昭听了有点担心。白玉堂到开封四个多月,这是第一次单独出差。要这张狂的白耗子跟纪律严明的军队合作,不知会闹出些什麽事来。不过,机关消息的确是他的专长,这差事自然也非他莫属。
「白护卫他聪明细心,武功高强,此事又是他的专长,展护卫无须担心,好好休息吧。」
展昭点点头,乖乖的躺下休息,反正想动也动不了。闭上眼睛,心想:「白耗子现下不知怎样了?他也不在府里,其他人忙得过来麽?」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的又重新睡下。
两天後,展昭自觉身体已经好了很多,虽然脚步还是有点虚浮,但日常公务自忖还可以应付。刚换好官服准备出门,却碰上公孙策拿着药碗推门进来。公孙策看到展昭的样子,皱着眉一言不发的盯着他。展昭连忙道:「公孙先生,我今天好多了,烧退了,喉咙也不痛了。」
公孙策瞪了一眼那张苍白的脸,心想声音哑成这样子还说喉咙不痛?这小子把我当做是瞎的还是聋的?深吸了一口气,放下药碗,道:「展护卫请坐,且听学生一言。」指了指桌旁的椅子。
展昭如言坐下。公孙先生虽然是个文弱书生,外人以为他无品无位只是个寻常师爷,可是府内人人都知道他是开封府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他是包大人最得力的助手,实是个善谋能算的厉害角色。因此,展昭对他十分敬重之余,也万万不敢得罪这位主簿。展昭心想:「这次会给先生念多久呢?」後悔为什麽不早不晚,就拣这个时候出门,被逮个正着。
公孙策望着展昭有点无奈的样子,叹了口气,问道:「展护卫,你当初为什麽愿意投身公门,追随包大人?」
展昭一楞,有点疑惑地道:「先生不是知道的吗?展某敬重包大人公正严明,希望可以出一分棉力,追随着大人左右扫荡奸佞,匡扶国法正道,守住这片青天。」
「展护卫认为,如此宏愿,需要多少年才能达成?」
展昭默然,开始有点明白公孙策想说的是什麽。
展昭垂眉敛目,道:「可能穷展某一生,也未必能成。」
「展护卫,作为医者,我很清楚你的身体状况。你这一次所以病得这麽沉,主要是积劳成疾。展护卫如此不爱惜身体,这样下去,你恃着年轻力壮,大概可以撑三、四年,之後就会每况越下。既然是任重而道远,你可甘心因此无功而还?」
展昭低头沉思。公孙策的声线柔和温厚,有种说不清的说服力:「即使是包大人,也不能独撑起一片青天。漫漫长路,诸多凶险,大人需要旁人辅助,而合适的人亦非随便就能找得到。能遇到展护卫这样有志同行的人,也是大人的福分。人各有所长,学生一介书生,可以处理文书杂务。四大校尉是武人,可以应付一般犯人及巡街等日常工作。我们跟你一样,有心为大人分忧,只是学生一介书生,手无搏鸡之力,四位校尉武功远不如你,不知我们有否荣幸,在这一路上与你同行?」
展昭连忙抬头道:「先生言重了!展某只是…」
公孙策摆摆手,制止了展昭说话,道:「学生明白展护卫只是不愿麻烦别人,但既为同伴,本就应该互相信任、互相依赖。展护卫你武功高强,有些事情我们只能仰赖你。至於其他事情,就请放心交给其他人吧。」
展昭沉吟了一会,除了师父们,自己从来没依靠过任何人。小时候跟两个师父隐居,很少机会见到其他人。後来只身单剑行走江湖,面对的是江湖险恶。两年多来混迹江湖,并没有结交到肝胆相照的朋友,仅有几个比较要好的朋友都在投身公门时跟自己划清界线了。习惯於独个儿面对事情,依靠别人对自己来说是陌生的。是因为不放心其他人吗?也许是真的。
「以往那些凶险的差事总是你一个人去应付,余人力有不逮,帮不上忙,也许因此你习惯了任何事都独力承担。现在有了白护卫,他与你武功旗鼓相当,虽然年纪较轻难免有点浮躁,可是他资质聪敏,处事俐落,更难得的是跟你投缘,愿意与你并肩作战。这样的同伴可遇不可求,你再也不用总是一个人肩负这担子了。」
不会吧?那样也算是投缘?白耗子平日没少闹了自己,经常胡搅蛮缠、打打闹闹。不过也因为他,日子总是过得热热闹闹,这几天他一不在,就觉着冷清了。回想起来,有事时他总也跟自己一起,撇下他还会大发雷霆呢,展昭不自觉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白耗子…愿意做自己的同伴吗?或者,他们已经是同伴了?
展昭想了一会,拱手一揖,道:「多谢先生的一席话,展某明白了。」
公孙策微笑道:「展护卫,你再休息两天,我煎些药给你固本培元,就不会落下病根了。」
「有劳先生。」
公孙策告辞後,展昭呆坐了一会,开始犯难。他过不惯百无聊赖的日子,总想找些什麽来做。不过,公孙策刚才的话他听明白了,也不好再到外面去乱转。病还没全好,可是也不像之前那样一天可以睡十个时辰。正自烦恼间,忽然想起今天已是初八,距离初十只有两天,急急忙忙的拿出文房用具要写家书给师父们。写什麽好呢?每次日子到了要写信时,展昭都因为没有话题而伤脑筋。这次病了几天没出门,又不可跟师父们说自己病了…忽然想起刚才一番长谈,灵光一闪,不如就写那大白耗子平日怎麽闹吧!奋笔疾书,洋洋洒洒的写了三大页。展昭看着成果,满意地笑了。
三天後,公孙策收到白玉堂的飞鸽传书。看完之後,嘴角不禁多了点笑意。他把信交给包拯看了,包拯捋须微笑,道:「公孙先生,你看展护卫的病好了吗?」公孙策答道:「大人,展护卫的病好了,而且开始有点坐不住了。」包拯点头,与公孙策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