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虽然你看起来好像蛮舒服、蛮惬意的样子,不过感觉还是要提醒你一下,这里不适合睡觉啦!」
我睁开眼的时候看到她的脸,还有她对我这样说,我那时真的醉得很厉害,因为我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不错!是个正妹。
朦胧间还感觉到她抽出湿纸巾,帮我把皮衣上头的秽物擦掉,一边碎念什麽「这种质料不能洗...」、「回去该用乾洗精彻底清理过…」什麽有的没的。
「罗嗦啦!」我叫着,以一个酒醉的人应有的姿态叫着。要她放我一个人,留我跟我的悲伤在街边腐烂就好。
她真的很鸡婆,因为我还感觉得到她很吃力地把我扛起来,拉回家。
真的不错,我想,我不算多肉,不过也不轻,自从召高天下我是个T之後,就少了女人对食物应有的矜持了。这家伙竟然拉得动我,真是好样的。
要不是我只剩下20%的意识,我应该还有点警觉心才对,总之我被带回她家。
等到一早在她的沙发上被她拍醒,我才发现我昨天果然醉得很厉害。
她是个T,跟我一样是那种一看就知道的。
「我叫做黎豫心。」她友善地说,声音很好听,却一点都不中性,老实讲,很娘。除了衣着跟短发以外,她没有一点接近男孩。
嗯,虽然T从来不是一种为了像男孩而存在的存在,但遇到她这种脸,明显帅不起来、好像有点太过可爱了,很让我不知所措。
她如果留了长发,应该会很正。
「呃,谢谢你…我…」我压着额头,缓缓地从沙发上坐起身,「我叫做…呃…」
「没关系。」黎豫心露出极为阳光的灿笑,「等你想起来你的名字在慢慢告诉我好了,哈。」
然後说要帮我泡茶,解酒。
总觉得她真的很娘。
「你有习惯喝红茶或绿茶吗?我自己喜欢冻顶乌龙…如果没意见就泡那个哦!肚子会不会饿?我来做早餐好了。」
「哦哦…茶就好了,还没谢你带我回家过夜,」我讲到这里自己想歪了,看到她诚挚的眼神才发觉自己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做早餐啦!这样太麻烦了!我等下就走。」
「没有关系啊!我平常也是要帮我的女朋友做,今天她不在,一样做两人份我还是比较习惯。」
女朋友。
这个字眼让我的心抽痛了一下,清楚地提醒我,为什麽没有酒精我会有度秒如年的煎熬。
「立文,」她说,转头问我,「你早餐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我叫做昱旻,等等…」我想我清醒了许多了,「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嗯,我看了你的身分证,真的很不好意思,」黎豫心说着,「不过你要考量我一个女孩子住在这里,总要担心引狼入室的问题。」
超娘。
「你说你要咸的还是甜的?」
「咸的。」
然後她起身往厨房走,我摇摇晃晃的跟在她後头,发现我们其实一样高,但是因为身材的关系,黎豫心整个人很娇小。
「为什麽要喝酒?」她从冰箱里找出火腿,绕过我之後提出问句。
这是个陌生人,我提醒自己。
但,是那个熟悉的人把我伤得很透彻,我突然想到,可能正是因为我让她住进我心里头,所以她懂得怎麽样让我体无完肤。
於是我对黎豫心就没有隐瞒了,我在她家厨房哭着、倾诉着,很荒唐。
「她叫什麽?」她一边做法国土司一边问我。
「韩玟依。」
「这名字很好听。」黎豫心说,这句话我也说过。
「你的名字很好听。」第一次见面时我对她说。
玟依笑了,那笑容让我想起蒲公英,纯白、柔软,简单而美丽。
於是我相信一见锺情。
「昱旻,我们在一起,好不好?」认识三个月,她怯怯的发问,那个在朋友面前活泼大方的女孩,有小女人的一面,而且只属於我。
我沉浸在这一刻,忘记了要答应她,害她急得逼出了眼泪…
「她的眼泪…」我看见黎豫心一边在碗里把蛋打散,一边专注地听我讲话。
她的眼泪,在我们刚在一起跟分手时,都为我流。开始跟结束。
交往一年,两次流泪,无数次争吵。
那些吵架有的很鸡毛蒜皮、有的很锥心刺痛,但你知道,吵架不算什麽,如果能够好好的沟通,合好时的相拥比什麽都温暖。
有次她说,她想要知道我们是不是一辈子都会在一起。
「我不知道。」我居然据实回答。我知道那是该来的甜言蜜语,可是那时的我还很现实,不懂得爱情总是一半真实跟一半期待。
她很气,说我们的爱情没有「前瞻性」。
「『前瞻性』。」黎豫心把吐司浸到蛋液里头,复述了一遍,有点想笑的样子。
「呵,她真的这麽说了。」
还有一次,她很气我不肯在朋友面前承认自己的性向。
她不懂我究竟是自卑心作祟,还是想要得到其他女性暧昧不明的青睐,反正两者都让她不悦至极。
「那你到底是…?」黎豫心煎着吐司片问我。
「我高中时期很大方地承认了,结果毕业时一个朋友都没有。」
黎豫心陷入沉默。
那一场架僵持最久,也最让我感受到濒临破裂的威胁。我从她口中逼出的事实,原来她想当我的「女朋友」。是的,是一个可以说出口的女朋友,而不是鬼鬼祟祟的彷佛是地下情人。
所有的争吵都来自爱情,如果不相爱,我们大可以各自去买杯咖啡、买片蛋糕,自己找一桌坐下来,从此分道扬镳,而不是面对面的僵持着。
只是我怎麽都没办法接受…
「你不能接受?」
「没错。记忆是种会放大的痛,我没有办法接受又一个三年我一路走来一无所有。」不,这次可能还是四年。
锅铲在黎豫心的手掌上滚动,她想了想,才发问。
「那…那场架,怎麽结束的?」
很奇怪,有个女孩,替我化解掉我该解释的一切。
「陌生人?」
「对!陌生人。」
我一直都没有注意隔壁桌,那时玟依是我的全世界,当时唯一重要的事物,不过我隐约记得有个女孩独自坐在那儿很久,扑克牌脸的。
在我们僵持住,几乎开口後的下一句就要刺伤这段感情时,有朵红玫瑰出现在我俩之间。
「红色的玫瑰代表爱情。」黎豫心说。
那女孩买了一朵玫瑰给我们。
我忘了那女孩究竟说了什麽话,但我记得那句话的意思大概是,要我们好好珍惜彼此,因为相遇很难,相爱更难。
那话点醒了我们。
於是这段早该断了的情感,又多维系了半年。
每一朵玫瑰都会凋谢,是我们把那朵花儿插在瓶子里,即使它的花瓣掉落一地,我们还是轮流为它注水。
玟依终於决定面对这个问题。
她说:「昱旻,我很爱你。」说着哭了。
「我也很爱她。」我哭着对黎豫心说,但这句话我离开时终究没有告诉玟依,因为她叫我别再为玫瑰换水,「我们都还是相爱,但是『相爱』跟『在一起』并不一样!」
「只要有爱就能在一起,不是吗?」黎豫心问我,但其实她并不确定。
「不是。」我哭着,「我还是为她而心跳、为她而呼吸的,我不想伤害她,可是她跟我在一起却觉得痛苦。」
「怎麽会?」
「你知道刺蝟吗?刺蝟感到寒冷时会聚在一块,但身上的刺会刺伤彼此,於是牠们不断的调整,终於找到一个适当的距离,可以取暖又不会互相伤害。」
「距离…」
「什麽样的爱情容许距离?」
我问黎豫心,她摇头,不知道。
「如果两只刺蝟,就不该相爱,因为我们注定在爱情里互相伤害」
黎豫心递上卫生纸给我,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们离得太近,就好像快要窒息,有点距离却感觉空气好稀薄。」我抹乾泪,轻声的说完玟依最後的期待,「她觉得,我们虽然爱,可是爱得不值得。」
她说她宁愿缺氧,也不要窒息。
原来玟依比我还现实。
我才发现原来我好像并不在乎,却早就用全身的力气在爱她了。
「你很在乎,我听得出来你在乎。」黎豫心说着,好像要跟我争辩什麽似的,啜了口乌龙茶,对我抱歉似的笑,「我不会安慰人,对不起。」
我摇头,擤了擤鼻涕。
「不会,你听我讲太久了。」我说着,「这样够了。反正我要靠自己忘了她。」
黎豫心把早餐端上桌,招了招手要我吃饭。
「嗯…我刚刚边听你说…最後还是做了甜的了…」
「哦?」
黎豫心把法式吐司放上我的盘子,抹上奶油乳酪,还有自制的、热腾腾的焦糖苹果。
「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甜的可以让心情好起来。」她笑着说,「虽然好像有点少女的说法,不过我觉得很有效哦!」
我有点感动,真的。
「还有啊!你不要怪我鸡婆,只是我觉得…」黎豫心说着咬了一口吐司,「我觉得回忆虽然是种会放大的痛,但不代表记忆里头没有好的东西能保留。」
她说着,很诚恳的眼光看我。
「我觉得你不见得一定要把她给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