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积极的寻找新人员补陈景熙的职缺,这段时间柳谦和接手陈景熙以前一半的工作量,另外一半则被分配到另一人身上。
新进职员让柳谦和以为结痂的伤口又迸裂开来,主管似乎没察觉到什麽,仅只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替两人做介绍:「阿和啊,这是你以後的新搭档江欣辰。」
那名女性抿唇一笑,伸手想与他握手,柳谦和已经呆了,他近乎无礼地盯着江欣辰的脸表情呆愣不发一语,还是主管替他解围才免去了尴尬。
江欣辰的笑容像极了陈景熙,尤其是抿嘴的笑容一样腼腆温谦,那是柳谦和的最爱。但为了使自己不要失态,柳谦和带江欣辰时出乎意料的严厉,不苟言笑公事公办的方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事後柳谦和想起来当时人没被逼走真是奇蹟。
柳谦和与江欣辰的关系在陈景熙去世届满二周年时产生变化。
那天柳谦和上班心不在焉,表情也不如平日严肃,反应更慢半拍,有睁开眼睛的人都明显感受到柳谦和不对劲,他们邀请他下班後一起去聚餐,不想回家的柳谦和便应了同事们的饭局邀约。一行人来到一间吃到饱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席间众人无话不谈,而柳谦和只是偶尔搭话多数时间都在喝酒,等到散席柳谦和已经酩酊大醉。他的同事们分成了两车,一车负责载他回家,一车则直接散会。
柳谦和由两个壮丁扛上楼,江欣辰毫不害羞地从柳谦和裤子口袋里摸出钥匙,并走在最前面上楼开门。两个大男生把人扔进床被就想撒手不理,江欣辰喊住他们让他们等她一下,弯腰伸手帮柳谦和解掉领带跟袖口,过程中柳谦和嚷着要喝水,两个壮丁只好摸进厨房里翻箱倒柜,出来刚好迎接开始作呕想要拥抱马桶的柳谦和,只好一人扛一边,江欣辰再加捧垃圾桶随伺在一旁。
上半夜折腾完,好不容易柳谦和不吐了、不会想要喝水了,当三人要离开时走在最後面也刚好靠在床边的江欣辰却被柳谦和拉住了。
他嘟囔着:「拜托不要走。」
江欣辰尴尬的瞥了躺在床上的柳谦和,他正紧紧地拉住她的衣摆,两名男性促狭地瞅着她,其中一个甚至说:「我们不知道、没看见。走了走了。」抬脚就要离开。
江欣辰赶忙出声求救,两人当她是在找台阶下也不做反应,低头闷声就快速撤退,一下子屋子里只剩下柳谦和睡着沉着的呼吸声,跟江欣辰错愕微乱的呼吸。
江欣辰赌气泄愤似地用手刀劈开揪住她衣服的手,拉出一个安全距离盘腿坐在地上。
隔天一早醒来柳谦和在房间外的沙发上看见睡得颇不安稳的江欣辰。之後的日子柳谦和对江欣辰的态度明显的改变了,他不再拿僵硬的木板脸对江欣辰,多了一点说不明道不清的暧昧。
柳谦和对江欣辰有些拿捏不定,虽然不再以严肃的脸色对她,偶尔也多了点温柔,可是心情却像春天後母心一样难以捉摸,时而觉得应该对江欣辰好点,时而又觉得应该多保持点距离,搞到後来坐在他旁边的同事直接问他是不是想要追江欣辰,因为他实在看不懂他在玩什麽把戏。
柳谦和傻愣在当下,原来自己这样举棋不定的行为看在他人眼里就像耍暧昧一样的令人头昏,那麽江欣辰会怎麽想?
他确实对江欣辰有好感,毕竟对方做事认真,也不被他的脸色吓到,反而温柔坚定的包容,所以陈景熙忌日的那天他吐完已经去了泰半酒意的状况下扯住了江欣辰,躺在床上的柳谦和知道江欣辰坐在床边地板上陪了他好一阵子才转身去客厅沙发上睡。
柳谦和一直都知道,明白清楚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女性并不是陈景熙,即使他们抿唇一笑时高度相似,即使他们两人的性格像了七八分,即使他对江欣辰有好感,却不敢直接将感情下放,他担心,若这是移情作用该怎麽办?对江欣辰来说并不公平。
柳谦和持续摇摆着。
感情像化学实验加了催化剂就无法逆转,同时他发觉江欣辰对他的态度变了,她总是用沉默的眼神看着柳谦和,看到他心虚的转移视线。柳谦和想终止摇摆,努力厘清复杂的感情,企图从中找出名为江欣辰的线头。
率先发动攻势的是江欣辰,可能是被察觉到喜欢被那样的方式对待,江欣辰的温柔完全踩中了柳谦和软肋,来不及摸清便沦陷了更多,最後结果一如当年柳谦和教战陈景熙追女朋友时说的那句:女追男隔层纱。
柳谦和完全沉溺不想爬起了。
两人都是适婚年龄,确认了彼此感情一年後终於为沉寂已久的柳家带来新气象,而因为要提亲这也是睽违三年後柳谦和再度踏入家门,柳谦和起先以为自己会相当抗拒回家这件事,实际踏入家门也仅感到怀念而已。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忙於婚事的筹备,又是听包套、挑礼服、拍婚纱,试吃喜饼找场地等事,这些柳谦和帮陈景熙时经历过,吸取前次教训这回柳谦和安排行程比前次得心应手多了。
筹备的过程顺利,顺利到当柳谦和在陪着江欣辰拜别父母的当下才有:「啊--我将要跟这位女性在一起生活一辈子」,以及「这并不是移情作用而产生幻觉的爱情,我确实爱着这个人」的感受。
婚後柳谦和选择跟江欣辰住在在外边买的房子,小俩口过了两年的甜蜜生活,某天柳谦和上班前被妻子晨间反胃呕吐的状况吓到,这才发现妻子已经三个月没来月事,进一步去诊所检查才确认了怀孕。
柳谦和回报此消息後柳家热闹得像炸开锅一样,等着抱孙的柳家长辈出现了欢乐与忧心交杂的恐怖症候群,连续好几天软硬兼施的让柳谦和夫妻俩回家,好方便柳妈妈帮忙养胎和照顾母亲。
江欣辰怀孕的消息也在公司造成一股热潮,男同事们消遣柳谦和,女同事生过孩子的开始讲妈妈经,其他的则是想到就来个几句关心。随着时间过去,柳谦和看着江欣辰的肚子一日日大起,除了更加上心照护外每天下班跟睡前都会替江欣辰按摩腿部消除水肿,同事得知後消遣得更是凶了。
不过因为工作向来繁忙,柳谦和总觉得光做这些还不够,虽然江欣辰告诉他自己没有问题别过多担心,但柳谦和就是放不下,直到预产期前一个月过於繁重的工作跟急促的步调终於让江欣辰的身体产生异状。
作为新手爸爸的柳谦和早晨起床掀开被子就见江欣辰独自咬牙背对着他缩在床沿,柳谦和慌了手脚,正要开口就见江欣和下体涌出液体濡湿了床被。
「欣辰你等等,我带你去看医生!」柳谦和抖着手抹去江欣辰额上的汗水,跨过她跳下床就去翻找证件,找到後连睡衣都不换打横抱起江欣辰就往房门外冲,在门口被听见异样动静的柳妈妈给拦下,柳谦和慌乱的一直讲她很痛、羊水破了等词,柳妈妈则是不停安抚儿子冷静,要他先把江欣辰放下,然後催促柳爸爸去招计程车。
等候的时间对柳谦和来说格外漫长,才五分钟却像一小时那样恐怖,他握着江欣辰的手用破碎的句子安抚江欣辰却倒像是催眠自己,他深怕有个万一让江欣辰像陈景熙一样离开自己,此际的柳谦和满脑子混乱和悲伤。
後来招到计程车,全家四口一起穿着睡衣挤进急诊室,换来一句:工作压力大孕妇身心操劳,羊水破了一层剩下一层,想要没事就多休息,最好在家静养。柳谦和只好请求主管帮个忙,最後江欣辰以留职停薪的方式提早请了长达一个多月的安胎假。结果就是柳谦和的工作更忙碌了,为了顶下江欣辰的工作量,柳谦和不得以加班,但他做得心甘情愿,只要老婆身体无恙,小孩也没事。
不过孩子要出来很难止住,做父亲的喜悦跟工作繁忙的双重压力下让柳谦和忘记令他痛心的日子,等到孩子嘤嘤哭泣的被护士抱出产房让他们看过进了婴儿室後,柳谦和才在父母亲纪录时间的行为中赫然惊觉今天是陈景熙的忌日。
他有些哭笑不得的站在产房外扶额低笑,眼角凝着的眼泪骗过了爸妈的眼睛,以为只是顺利生产松懈下来的反应,殊不知柳谦和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到底算什麽呢?算不算去了又回来,以不同的方式承接陈景熙的生命?
柳谦和坐在江欣辰旁看她哺喂儿子的画面不禁落泪,他边笑边哭着实吓傻了江欣辰,搞得她又要喂儿子吃饭还要关心莫名其妙哭泣的丈夫。後来柳谦和抹掉泪水才一一道来有关陈景熙的事情,听完後江欣辰有些埋怨地说:「你刚才吓死我了,」她伸手勾过柳谦和的脑袋在他额上一吻:「你一定很爱他。」
柳谦和毫不忌讳的承认,毕竟无论是在亲情还是爱情上他都确实很爱陈景熙。
「那麽儿子的名字给你取吧?」江欣辰的指尖抹去柳谦和眼角的泪水,温柔的说。
柳谦和握住江欣辰的手,轻吻她手背摇头拒绝了。「这是我们的儿子,名字我们一起想。」江欣辰回以一记温柔的吻。他们替儿子取名静时,愿他时常静好。
有了儿子後生活变得不一样,柳谦和的生活重心转移了。见孩子从襁褓中到牙牙学语,踏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软着声调咿咿呀呀地走过来倒在怀里,柳谦和觉得心都变得柔软无比。他常常带着儿子跟江欣辰外出旅游,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景象俨然成为他人眼中羡慕的鸳鸯夫妻。
柳静时是个聪明的孩子,虽个性有点倔强,但不太会吵闹,讲话也能沟通听得懂,而唯一令柳谦和头疼的是这个儿子非常喜欢探索陈景熙的房间。
起先柳谦和很怕儿子进去捣乱里头的物品,总是跟前跟後的看着,或者在儿子拿起什麽物品时紧张兮兮地要儿子放下,几次下来儿子深感不耐烦,站在房间中央嚎啕大哭,那模样像极了陈景熙小时候。柳谦和当下犹豫是要去安抚儿子,还是要像以前不懂事那样嘲笑。最後柳谦和靠上前蹲在儿子旁边认错:「小时,爸爸错了。」
柳静时便会哽咽的说:「拔拔知道错就好。」
事情至此柳谦和还未有任何感觉,随着时间推进,柳静时进幼稚园小班就读。某日柳谦和回家在被当作书房用的陈景熙房间里找到趴在床上翻看相簿到睡着的儿子,他轻轻地靠上前在儿子额头上落下一吻,取过相簿坐在床边翻看,他这才发现幼时的陈景熙已在他的记忆中模糊了,这会鲜明的再度想起。柳静时恰好嘤咛一声的翻身睁开惺忪睡眼,软软糊糊的音调喊着:爸爸。双手双脚并用像条虫往柳谦和爬去,无尾熊一样的抱住他的腿继续睡。
柳谦和霎时将儿子看成了那个依赖他的幼时陈景熙。
「景熙……!」柳谦和情不自禁的喊出声来,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名字震惊到连忙收口。他在想什麽,这是他儿子柳静时,不是陈景熙。
柳静时没有醒来,他只是用他稚嫩的脸颊蹭了蹭父亲的腿边,睡得更加安稳香甜,丝毫不知父亲内心的挣扎与彷佛找到突破口忽地排山倒海而来的思念。
当晚柳谦和趁着妻子熟睡时起身溜进了陈景熙的房间将自己关在里面,他的儿子柳静时则睡在独属他自己的房间里,包含睡在另一头的父母亲们没有人察觉柳谦和的异样,都在深深的夜里深深的睡着。
他从架上抽出相本,那是陈景熙跟他女友的婚纱照,柳谦和心想自己根本讨虐往针上撞,刻意翻看婚纱照,以为痛完就可以忘记的念头实在太傻了。他捧着相本呆坐在陈景熙的床上,一直到下半夜听见柳静时嘴里嘟囔着些什麽跑进厕所才惊醒。登时心虚的柳谦和垫着脚尖把相本放回去,确认儿子又回房继续睡才躺回妻子的身边。他现在是江欣辰的丈夫、柳静时的父亲。
只是柳谦和从未想过思念会如野兽,在被打断睡眠後暴怒的啃食他。
起先柳谦和会在夜半时痛得醒来,躲进陈景熙的房里一边翻看相簿一边掉泪,柳谦和会一边想:正因为他爱陈景熙所以他更要去爱他的妻儿。但儿子受他的影响言行举止越来越像他怀念的人,柳谦和知道自己正一步步的朝向不可挽回的境界去。
当影响越来越严重,柳静时年纪也随之成长,那谦和的性子益发与陈景熙相似,柳谦和逐渐沉溺於当儿子有行为与陈景熙不同时便出手矫正的快感。
第一个发现的是江欣辰,成亲十多年夫妻俩第一次吵架为的是儿子的教养方式,江欣辰吼他:「柳谦和你在想什麽!你想让小时变成谁!」
柳谦和自是抗议,他大声驳斥妻子的想像与指控,他没有要让小时变成谁,他只是希望他能更好。对,是更好,而不是像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