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在医院里,林棋醒来时,李云帆来看了他。
手术结束之後,迷迷糊糊中几次睁眼,林棋曾感觉到李云帆在床边注视着他。
“你为什麽要挡那一下……”有一次他好像听见李云帆问。
可是林棋无力开口。
没什麽。没有原因。
又後来,等到林棋真正醒转,李云帆已经离开了。
警方付了全部医药费。
可是李云帆很久没有再来。
倒是他的主治医生,好几次跑过来看他。
“给你这个。”那是个圆脸的年轻大夫,塞给他一样小东西。
林棋看看手里,是那枚子弹头。
“要这个干什麽?”他自言自语的问。
“留作纪念呀!”大夫笑着说,眼睛闪闪发光,像个孩子。
“幸亏运气好,再往下一点,你膝盖就废了。”大夫拍拍他的腿。
子弹打在林棋右腿膝盖上方。
这位大夫多半不知道他是干什麽的,林棋想,或许还以为他也是员警吧。
医生离开了,林棋躺在床上看着手里的东西,很小,一角已经撞扁。
怎麽扁的呢?只能是撞在骨头上了。
他不知道人的骨头竟会这麽结实。
林棋看着,默默把它握进了手心。
老胡那天那一声喊,仍一遍一遍在林棋耳边回响:
小棋,快跑!
小棋,快跑——
小棋,快跑……
多少年了?没有人这麽喊过他。他没有听见谁这麽情真意切的呼唤过他。
林棋伸手,摸摸右肩,是老胡推了一把的位置。那重重的力道仿佛依稀还在。
林棋知道老胡该死。
老胡是本市最大的毒品供应商。
抓住也得判死刑。
更何况,现场拒捕开枪。
可是……
林棋久久握着那枚子弹。
那小小的金属体,遥远而陌生。
好像难测的命运,在尘世轮回之湖里,投下来一道神秘的影子。
老胡的一声呼和,在他生命里激起了些微的涟漪。
在林棋快要出院的时候,李云帆再次来了。
他们在露台上,聊了一会儿。
“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申请你的赔偿吗?!”李云帆胡子没刮,眼里充着血丝,疲惫而有些焦躁。
林棋说:“感谢,感谢!”
“——你那一下子,就是伤了无辜!”李云帆盯视着他吼出来。“你知道这个案子从头至尾我跟了多久?!付出了多少精力?!”
“对不起,对不起。”林棋说。
“因为你这一下,我的奖金,一等功,全没了!”李云帆说。
林棋呆住了。
露台上,阳光暖融融的,可是胸口却像被人划开一道裂隙,让他感到寒冷不安。
“我可能以後都升不了职了。”林云帆说。
“对不起。”林棋由衷的伤心,鞠了个躬。
李云帆红着眼睛愤怒地瞪着林棋,“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阵酸楚顿时涌到眼前,“对不起。”林棋说。
李云帆离开了。
日光里,林棋独自一个人站在露台上,惶惑地看着周围空阔的世界。
李云帆说的没错。
因为自己,再次搞砸了事情。
可是……
那时,他的心里放不下啊……
林棋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他低头接起来。
好吧,也不能说全部很糟。
至少,因为这件事,小虹来看他了。
事实上,林棋躺在医院里的时候,李云帆刚刚被支队长熊了一鼻子灰。
“你这是糊涂!”
支队长看到收网行动後的书面汇报,立刻看出整个计画里有两个巨大的隐患。
在那间墙壁厚重、密不透风的办公室里,支队长把李云帆狠狠骂了一顿。
第一,林棋不属於争取立功的情况。
如果发生严重的意外,家属提起诉讼,“怎麽赔?赔得起吗?!”支队长盯着李云帆连连喝问。
李云帆沉默无语。
“……不是,他答应的前一天,刚因为毒品的事儿进来。”那天办公室里的小夥子大起胆子插了一句嘴,“他真要找事,洗不乾净。”
“住口!”李云帆和支队长两人同时瞪向小夥子。
支队长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出去。”李云帆低声说。
小夥子低下头赶紧出去了。
支队长结实的胖脸,转向李云帆,许久没有开口。
两个人都知道,真到那一步,恐怕也只能那样做了。
可是现今的环境,万一查出来,出事的就不是他一个两个李云帆了。
第二,计画有失控的可能性。
“行,就算他是灰色。”支队长看着李云帆,继续问质问,“零失控呢?你能做到吗。”
此行动现场要零失控,
李云帆看看支队长,想说能,终究没说出口。因为现实是出了意外。
“——你敢说能!”
支队长对李云帆的鼻子用力一指!
李云帆说不出话了。
“你就没想过,那他要是和老胡一夥了呢?!”支队长大吼出来。
李云帆看着支队长,张了张嘴。
支队长的意思是,林棋看到供货商是老胡之後,万一反过水去怎麽办,李云帆知道。
要是那样,到时候出事的就是李云帆了。
支队长久久瞪视着李云帆。
房间里长久一片沉默。
“……他们俩之间……只是个简单的买卖关系……”李云帆终究有气无力的解释了一句。
“——你说什麽?!”支队长眼睛陡然瞪向李云帆,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气,“——买卖关系?!”
想什麽呢?
李云帆不说话了。
“我问你,你怎麽控制他?怎麽控制?”支队长敲了敲桌子诘问。
李云帆低头不语。
支队长忽然大手一挥,“——他们俩睡过多少次?你呢!”
“他有多少钱,你有吗?”
支队长眼睛盯着李云帆。
李云帆无语。
“我再告诉你,他要是女的,你就必须拿下了,这话你听明白吗?”
我知道了。
李云帆说。
“就算他是女的,拿下了,然後呢?!”支队长继续骂。
“你想想,你们之间有点什麽,你还能让他去吗?!你心里还过的去吗?”
“你是那人吗?”
李云帆不语。
不用支队长说,在咖啡馆和林棋单独见面时,他就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这个案子,是走到山穷水尽时,李云帆赌了一把。
案子跟了近一年,最後,最牢靠的线索突然折了。
林棋不在争取的灰色人群之列。
不要说他和老胡没到那个关系,就算到了,人家凭什麽去。
话真摊开说,不耍几个手段,林棋恐怕不会去。
可是真要来几个手段,也不合适。
李云帆不是偶然去法庭的。他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
林棋眼看就要转行了。
两百万的房子他放得下。
父母已经不在了,只有一个衣食无忧的妹妹。
怎麽控制,他自己没想过吗?
年轻人看着没什麽亲近的朋友,可是非常敏感。干着那麽一个行当,可是有干那行的本钱。那对安静的眼睛,像一泓湖水……
是不合适,不合适他又能怎麽办?
这次不动手,很可能老胡就溜了。
收网的前一个晚上,李云帆整整一夜没睡,盯着面前的信号器。
然而李云帆想不明白,那天现场到底出了什麽事情,明明林棋已经在火力圈外,为什麽枪响之後,他还要往里跑,还要跑向那个老胡?!
他事先不是明明白白告诉他了,听见喊声就不要动。
李云帆把现场的情景一幕幕、掰碎了,回忆了一遍。
他还是想不明白。
他的外教老师说过一千遍,一万遍,现场,人,人是最大的变数。
这让他心里莫名的憋屈。
支队长最後用力指了指李云帆脑门,“我告诉你,你就是没想明白。”
行了,出去吧。还在这站着干什麽啊?
李云帆离开了。
支队长重重叹了口气,这麽多年,他有过两个最看好的部下,一个是李云帆,另一个,早早就被罚去看湖,干协警也能干的事去了。
这是铤而走险啊。
不过,出了这个门,支队长再没说过李云帆一句。
这是个极其漂亮的案子。
禁毒支队成立以来数得着的案子。
毒网彻底覆灭。
“你怎麽还住院了呢?”林棋躺回病床时,小虹真的来了。
“我告诉你啊,你上回买的玩具,他很喜欢呢!”小虹兴高采烈地比划着说。
这时,病房门边黑影一闪。林棋没想到,小柯忽然来了。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