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飞云、蓝天跟风筝国中时代的事了。
「好无聊……」蓝天躺在飞云的腿上试图想要小睡一会。
国三,正是准备基测的两人常常会趁着夜自习以前躲在图书馆的楼梯间偷闲,看着篮球校队,风筝,在操场上练习。
「无聊,单字拿来背啊。」飞云从後口袋掏出一本单字本盖在蓝天脸上。
「不要,我想睡觉。」蓝天摊开单字本,盖在脸上。
「那就不要嫌无聊嘛。」飞云淡淡的说,继续看着从图书馆里偷偷拿出来的小说。飞云常常从图书馆里带几本书到外面看,反正图书馆的志工与管理老师都已经很熟了。
「你整天都在看小说,高中考哪边有没有想法啊?」蓝天突然训起了飞云。
「你自己现在也不是没在看书。」飞云很想反驳。
「我上次月考全校第八。」蓝天淡淡的说,她的成绩一向很好。
「……」飞云在心里暗暗不平,明明都一起玩,为什麽蓝天的成绩总是比较好。
「那这个周末到我家读书吧,我顺便帮我弟一起准备段考。」蓝天突然邀约。
「……」飞云看着书,没有答应。反正最後一定会被硬拖过去,不然他们姊弟俩会直接爬窗过来。
这里的风景其实很好,四楼的螺旋楼梯间耸立在一大片稻田的学校正中央,田野中间有几座高压电塔,反而增添了点乡村的感觉,在更远处依稀可以眺望到渔港边的发电风车,看起来很伸手可及,其实距离了五六公里。
刚好在换季的阶段,微风徐徐的正好徐徐飞了蓝天脸上的单字本。
「……」蓝天抬手摸着,试图盖回去遮挡些夕阳。
「……性骚扰。」飞云淡淡的说。蓝天摸到他的小腿。
「我都躺在这边了。」蓝天也淡淡地说。往他的肚子上来上一计头槌。
「喔!」飞云吃痛缩了一下。
「你知道千本喜欢你吗?」蓝天将单字本盖回去,话题也跟着转了。
「干嘛突然讲到这个?」飞云倒是不以为然。
「没有阿,突然想到,你知道吗?」蓝天试图继续发懒,但心里难免一丝说不上来的紧张。
「……知道啊。」飞云视线停在无法继续下去故事中的两行字间。
「是喔。」蓝天只是淡淡地说。
世界又是沉默。彷佛除了傍晚各种小事物的嘈杂外,没了其他的声音,夜归的鸟、附近的机场、散步到补习班的小鬼、十五二十分一班的公车等等,等等都失去了声音。
飞云看着同一页书持续了二十分钟。
蓝天阖着睡不去的眼持续了二十分钟。
「该……」咳咳,飞云口乾舌燥乾咳了两声:「该去晚自习了,不然秦伯要骂人了。」拍拍蓝天的肩。
「不要,今晚不想读书。」蓝天继续赖在飞云的大腿上。
「……那不然今天跷掉,回家?」飞云也没那麽在意夜自习的事。
「秦伯不是会骂?」蓝天反而有点不敢,毕竟她也没跷过课。
「你很孬耶,到底要不要去?」飞云淡淡的说。
「……」蓝天拿掉脸上的单字本,因为害怕贫血头晕缓缓爬起,将书阖上,砸在飞云胸前。
「……」飞云长长的伸伸懒腰。站起。
两人走进图书馆,飞云有点强迫症的习惯,他一定要将看过的书归还原位,否则晚上会睡不着。於是花了点时间才从图书馆走出来。
「……其实我不只知道,她前天才跟我告白。」飞云缓缓地说,声音很小,但小的刚刚好。
一前一後,飞云在後方杂沓追赶,蓝天也忐忑地想要逃离,却不敢走远。
「很……很好啊,恭……恭喜耶。」蓝天吞吐出几个字。
「恭喜什麽。」飞云过了几秒才回答。
「很好啊,你们看起来很配。」蓝天迅速地说,但每个字的尾音都在抖。
「……有什麽好配的,而且也不是第一次了。」蓝天的声音越来越细,讲得自己都有点害羞了。
「什麽!」蓝天惊讶,停住脚步:「不是第一次跟你告白?」转身。
「不是啦!」飞云也大叫:「不是第一次被人告白啦。」飞云低头。
「……你都没跟我说。」蓝天突然一阵失落。
「也没什麽好说的啊,我也不是说多有行情。」飞云心虚地说。
「……我被人告白都有跟你说。」蓝天更加吃味。
「对不起……」飞云深呼吸。
「是该道歉,」蓝天点点头:「干嘛都不讲?怕我笑你喔?」嘴上虽然不饶人,但蓝天心理却松了口气。
「就没什麽好说的啊。」飞云是真的不以为意。
「这哪没什麽好说的,是大事耶。」蓝天说。背着夕阳的她,让飞云不敢投直视。
「是有多大?还不就只是……」飞云语塞。
「只是?什麽?」蓝天歪了歪头。
「没什麽……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不是什麽大事啊。」飞云虽然不敢直视蓝天,还是将心里的想法直接吐出。
「你这样,很不尊重那些跟你告白的女孩。」蓝天有点斥责,但不知道哪来的一股轻松赶在心里流窜。
「告诉你就算尊重她们?」飞云不懂。
「不是啦,是你没把她们当回事。」蓝天解释。
「我没有不把她们当回事啊,只是觉得没有那麽……严重。」飞云想了想。
「好吧。可是下次再被……告白……要第一个告诉我。」蓝天将话题转回。
「不要。」飞云斩钉截铁,驳回。
「干嘛这样?」蓝天不解。
「……」飞云眼神飘移在砖块地板:「反正这种事我不想跟你说。」
「为什麽啊?」蓝天歪头,寻找飞云的视线。
「还能有为什麽。」飞云心跳越来越快。
「什麽叫『还能有为什麽』?」蓝天也无来由的紧张起来。今天心脏的收缩已经超过平常的运动量了。
「……」飞云缓缓抬头:「就因为我……」
「喜欢你……啦!」因为飞云,喜欢,蓝天。
「……」蓝天突然呼吸停顿,心脏也跟着停顿,思绪跟着停顿,世界也跟着停顿。
「……」飞云发现自己似乎说了些什麽,将头往旁一撇。
风筝正在球队里练跑,从操场的侧边与两人视线交错。
但飞云与蓝天的视线却在空气中折射,转头,却交错在彼此身上。
过了几分钟,蓝天眼眶一阵模模糊糊。她赶紧转身:「……」依旧不语。
「……」飞云偷偷的瞄了一眼,蓝天的背影。
夕阳真的往山後离开,路灯刚睡醒一般地闪了几下,亮了。
「迟到很久了。」蓝天淡淡的说,疾步向夜自习的集中大教室走去。
「……对不起。」飞云突然觉得自己说错话,又或者不该说。
「道什麽歉?」蓝天快步。
「我不该……」飞云跟上:「不然我收回。」
「不准!」蓝天突然转身,她心里真的怕飞云不再喜欢自己,或者好不容易的进展停滞不前。
「!」飞云倒也吓到。
「总之……」这次,两人相视了几分钟,蓝天开口:「这句话我会记住,现在先去看书,这几天我会告诉你下一步该怎麽做。」红着脸的她,用命令的口吻像是警惕的告诫同样也忘记怎麽收缩肺部的飞云。
「嗯……」飞云只能点点头,却不经意的露出傻憨的表情。
那天的晚上,飞云、蓝天乘着微风,依旧一前一後的走路回家,不同以往的,交谈少了,却多了点心上的雀跃感,乡下的风景,似乎变得清晰许多。
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脚步却同步了起来。
左脚、右脚、左脚、右脚……
那天晚上,球队练习到累趴的风筝紧锁着房门、窗户,依旧倒在床上发呆,不同以往,天花板的景象倒映出了傍晚视线分离,却又互相交错的飞云、蓝天。他的眼里,风筝的眼里一直都是他们,他。可是他们,飞云、蓝天的眼里永远都只有彼此。
容不下其他人的彼此。
风筝很痛苦,他喜欢姊姊,他喜欢飞云。
对姊姊,他是无比的崇拜,当他被欺负、被孤立,姊姊总是第一个跳出来帮忙,从小开始,姊姊是比任何超人都还要厉害的存在。他知道姊姊喜欢,不,是深爱着飞云,一直都是。
对飞云,他是那麽的想要了解,姊姊从认识飞云开始,就不断地告诉他,班上有个神秘的男孩,不多话,却很有趣。「飞云这样」、「飞云那样」、「今天飞云怎麽了」、「昨天飞云怎麽了」,听着听着……自己也喜欢上飞云了。可是,风筝知道这样并不「正常」,飞云是男孩,风筝自己也是男孩……这也没办法啊,风筝自己也没办法啊,况且他知道,飞云一直喜欢着,深深的爱着蓝天,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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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整理了下思绪。
他们的故事是那麽的沉重,不是复杂,却很沉重。
飞云跟蓝天深爱着,通常,这样故事也就该结尾了,那晚,风筝却还没将故事结束。
风筝断断续续地喝着啤酒,手颤抖着、嘴颤抖着、声音颤抖着、心也是颤抖着。他说的故事都只字片段的,却又完整的连接在一起。
说着故事的他,眼里泛着一点一点的泪光,那是羡慕?是忌妒?是思念?是心痛?
看了我也心疼地想要抱紧他,可是他却将自己抛进很深很深的过去,我试图进入,却只能在外面观望。
就像我看着飞云进入好深好深的回忆里一样,我却被锁在门外。
或者是他们将自己反锁在门内。
一天过去了,我没有离开过他的房里。
东西也没吃,我根本感觉不到饥饿。
水倒是喝了几口。
懒洋洋地终於床上爬起,却又倒向另外一头。
我已经完全使不上力了,而且无力感是从心理蔓延开来的,那种无力感是一种冰冷,从心、从胃、从喉咙、从四肢,然後蔓延开到全世界,似乎我所及之处,都是无力的运作着。
我想要好好睡上一觉,但无力感带来的手脚冰冷,让我的四肢关节有点酸痛,拉起被子,试图暖和自己的手脚,然後闭起乾涩的双眼,却还是睡不着。
我开始继续往下回想,但剩下的故事却是苦乐参半……不,只剩下的大概只有痛苦的思念。
其中,风筝的故事里竟然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