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学校是一个不显眼的角色,没有朋友,没有敌人,甚至连同班同学也不会浪费脑筋记我的名字,简单来说就是「隐形人」。原因并不是我刻意不合群,而是入读这间学校的学生或是只顾拼命读书、心无旁鹜的资优生,或是靠金钱或关系入读、从不为成绩发愁的富家子女,他们这两种人都不屑跟我来往。
每逢到了小息时段,小食部前都会挤满了学生,两名店员忙过不停,因为一旦放慢手脚或是食物缺货了,便会被众同学以粗口问候,甚至是收到投诉。
随着买到心头好的学生们逐渐散去,有盖操场再次恢复宁静,一直待在一旁的我才施施然走到小食亭,道:「怎麽了?阿强,第一天在这里干活,习惯了吗?」
「刚才可忙死了,这些学生根本不当我们是人看待。你看,我的手还被他们的指甲刮伤呢!」一名健壮的店员向我埋怨,他是跟我在孤儿院一起长大的好友──阿强。
「将就一下吧!要找一份这麽高薪的店务工作可不容易呢!赵姑娘不是老是教诲我们『多劳多得』的道理吗?」
阿强瞥了一眼走进货仓的同僚,然後摸出了一块披萨给我,道:「给你的。」
「咦?披萨不是抢手货吗?刚才还有好一些同学因为买不到而抱怨。」
「嘻!所以我预先给你留下一块,今天你赶着出门没吃早饭,我怕你会饿坏。」
「那我不客气了!」我接过阿强的披萨,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喝,只见一群男生正大剌剌的朝我们走来,领首的那人理了一个比比鸟头,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
这群人我倒有点印象,他们不时会四处欺负其他同学,却一直不知他的底蕴,亦没有跟他结怨,所以我也刹时狐疑起来。
那领首的男生说:「我的随从说,刚才在这买不到披萨,怎麽现在你可以买到?」
「他是我朋友,这是我预先留一块给他的,不可以吗?」阿强直言不讳。
「你真是不知好歹,竟然敢顶撞我?」男生的语气充满敌意。
我为免徒生事端,连忙把披萨递给他,道:「对不起,是我们理亏在先,这块披萨我不要了。」
那男生冷眼看着披萨,说道:「你以为我会接受别人的施舍吗?」说罢,便猛力拨开我的手,令披萨落在地上。
我说:「你、你怎可以浪费食物?」
那男生漫不经心地道:「怎麽了?你们想吃的话,便从地上拾回来吧!」
那男生身旁的矮子说:「嘉诚哥,那个店员的语气和动作都娘娘腔,会不会是同性恋呢?」
另一个男生也和议:「我看多半也是了,说不定那个男的还是他的男朋友。」
一众男生一哄而笑,嘉诚又揶揄:「别这样笑人家,每个人也有权选择自己的性取向,说不定人家自知不可能交到女朋友,才迫於无奈好男色呢!」
在这间学校待了好一段日子,我早便习惯了别人的冷嘲热讽,但阿强却是一个急性子,他从小食部内走了出来,骂道:「你们以为自己很本事吗?有几分臭钱就瞧不起人!你们还不是依赖父母庇荫?」
嘉诚的随从们立时凶巴巴的作势攻过来,见阿强鼓起的两块胸肌,又不敢轻举妄动,用眼神请示嘉诚。嘉诚笑道:「大家都是文明人,不要动粗。」又向我们说:「不过呢!我这个人很厚道,推崇以德服人,总有一天你们会诚心向我道歉。走!」
那群男生走了之後,小食部的另一位职员立即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说:「哎呀!你们怎麽开罪梁嘉诚?」
阿强不屑地道:「他又不是香港首富,怕什麽?」
职员说:「可是,他在这间学校跟香港首富没什麽分别,你知道他的父亲──梁奇龙捐了多少钱给这间学校吗?」
「说起来,学校有几间以『梁奇龙』命名的设施……」我心中泛起不安。
「哼!那又如何?大不了就不用那些设施。」阿强仍然轻挑,似乎他弄错了问题的重点。
今次我们开罪了一个麻烦的人物。
**********************************
虽然阿强满不在乎,我却是一整天为今天的担忧起来。那个梁嘉诚会不会借助他父亲的影响力打击我们?会不会在往後的日子对我们针锋相对?定抑或是,我只不过是杞人忧天?他有那麽多欺凌的对象,说不定早已把我和阿强这两个小角色抛诸脑後。
放学後,我回到租住的窝居,见阿强正在厨房烧菜,便诧异问:「你不是六时才下班吗?」
「我没有干了。」
我惊讶地问:「为什麽?难得找到一份收入不俗的工作。」
「不喜欢就不干,没什麽理由。」
我自幼跟阿强相识,知道他是一个喜欢寻根问底的人,相反若人家想追问他想隐瞒的事,他就会像这样显得不耐烦。
「是梁嘉诚在做小动作,害你掉了工作?」
「『东家不打打西家』,大不了当全职主妇,每天烧好菜给你吃。」阿强把捻手小菜捧了出来,道:「这是我从新的食谱里学的,快来试试。」
我为阿强的过於乐观叹了一气,道:「这样吧!我明天向他求情,让你回学校工作吧!」
「我不稀罕这些富家子弟的施舍。」
「但我们需要啊!现在物价沸腾,我们不勤力点赚钱,恐怕维持不了生活。」我一边郑重地说着,一边更换衣服。
「你去哪里?」
「我去做兼职,房东下个月又要加租了,我可不想下次回家时收到迫迁令。」
「吃完饭才去吧!」
「不,你放在雪柜内,我回来自己弄热吃。」
每逢晚上,我就会到高级住宅区附近的油站当兼职,原因是时薪高,还有机会收到小费,但不时会遇到驾着跑车驶进来的富二代,他们往往会向我投以鄙视的目光,更甚是说一些难堪的说话。即使我再讨厌他们,但面对客人,我亦只能永远摆出一个逆来顺受的笑容。
不过,我没有因压力大而辞去这份工作,反而视作一种修炼,渴望他日名成利就,像他们般左手拿着方向盘,右手抱着美女。
我不时以越王勾践的故事劝勉自己,不需要在乎一时的个人荣辱,终有一天我会把现在输给人的东西,都通通赢回来。
**********************************
翌日学校小息时,我来到五楼的康乐楼,这里名义上是开放给全体师生使用,但众所周知已成为梁嘉诚一群狐朋狗党的地盘,没得到他们的批准,休想踏进室内一步。
我走到门外,两旁的「守卫」已经抱臂拦着我。
我说:「我有事跟梁嘉诚说。」
二人相顾冷笑,左边那人更用力戮着了我的肩膀,道:「你以为自己是谁?」
对了,我的身份根本没资格摆出一副谈判的强硬态度,便道:「我之前对梁同学有点冒犯,请亲口向他道歉。」
「等等吧!」右边那人进了去一趟,未几便回来领我进去。
如我所料,这里只有梁嘉诚和他的随从在玩乐,连负责管理这里的职员也不知所终。
「听说你想为昨天的事道歉,真的吗?」梁嘉诚正在打桌球,没有瞧我一眼。
我留意到门口已给两名男生封住,假如我不慎触怒梁嘉诚,他们定会肆无忌惮欺凌我。
我躬身说道:「对不起,昨天我的朋友有眼不识泰山开罪了你。」
「那麽为什麽只有你一个人前来,你的朋友呢?」
「他……他现在已经不是学校的员工了,不方便来学校。」
「那你们应该在放学後,带备礼物来赔罪吧!」一名矮小的男生插口道。
梁嘉诚握着桌球棍,一唱一和的说:「哎呀!你这样说就不厚道了,人家校服破了也舍不得买,哪有钱买礼物赔罪?」众人听後一哄而笑。
我低声下气地说:「对不起,我今次是诚心来道歉,希望你可以放过我的朋友。」
梁嘉诚冷笑一声,道:「你是指我暗中耍小手段,迫走你的朋友吗?你也亲眼所见,你的朋友公器私用、态度恶劣,说不定是其他同学不服气,跑去投诉他。」
我的确没有实际证据指出是梁嘉诚所为,况且即使有证据相信也奈何不了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梁嘉诚又说:「不过,我这个人倒是很喜欢关照别人,若你以後追随我,我倒可以照顾一下你。」
加入他们?跟他们一起到处欺凌弱者?跟这样趋炎附势的人一样舍弃自尊,天天奉承别人?我可没这些闲情和时间,但事到如今唯有暂时妥协,便说:「好吧!以後你有什麽事尽管吩咐小弟做吧!」
「好!那你先跪下,向我嗑三个响头。」
「什麽?」
「你在吃什麽惊?既然你想认我作大哥,自然要做一些入门仪式吧!」
他们实在欺人太甚,可是……可是……
我没可奈何地跪在地上,道:「今天我周星海,认梁嘉诚作大哥,永远听命於你。」说罢,便嗑了三个响头。
我正想站起来,梁嘉诚却说:「这算是『响』头吗?怎麽我听不到声音?」
我握紧拳头,然後强忍着痛楚,漠视众人带有侮辱性的起哄,重重嗑了三下响头後,说:「这麽现在可以放过我的朋友了吗?梁大哥。」
梁嘉诚道:「既然你已经当了我的『契弟』,那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不过,你求我也没用,解雇员工向来是校方决定,与我无关。」
「你、你竟然出尔反尔?」
「哼!由始至终我也没承认对你的朋友做过什麽,只是你单方面怀疑我这位好大哥而已。」
梁嘉诚走到我的面前,忽地扯起我前额的头发,一副猫哭耗子的表情,说:「哎唷唷!你看,额头也弄伤了,真凄凉。」又悻悻然道:「你记住,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竟敢开罪我,将来可就够你受啊!」说罢,便甩开了我,带一众随从离去。
可恶!难道我真的只有被欺负的份儿?难道在强权的欺压下,公义就不能昭彰吗?可恶!
我憋住满腔怒火离开康乐室,却发现门口竟然给反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