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烟薄霭,蒙雨晨露,衬托得落烟镇如诗似画。这里偏多雨日,每当逢雨之时,地面泛着水气,市街美景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不加细看,便以为走入画里。也因为雨水遮掩了部分人声,让落烟镇彷似透着股阴柔之美,居民不愿沾着片雨,步步小心缓慢,更让落烟镇居民看来有种超脱俗世之感,彷佛一切便是如此祥和慵懒。
蓦地,远处而来大踏的脚步溅起了水花,路上行人纷纷闪避。那人急切地跑着,来回街巷穿梭,逢店必进、逢人必看,脸上尽显忧愁不安。
擦身而过的居民不愿让那人无礼直视,接二连三喝退此人,一时间倒也惹来不少狐疑目光。那人不断道歉,却仍没放过一个与他错肩的路人。直到天色渐晚,那人站在街中,恍惚出神,连手中的伞也无力再撑,缓缓掉落地面,任凭雨水滴在脸上。
「贤弟,你还好吧?」
那人抬头,神色依旧失落:「原来是吴大哥,让你见笑了。」
吴开来与那人尚有交情,见他一人傻愣在原处不顾雨淋湿寒,连忙撑伞走近,好言道:「贤弟,你别着急,衙门正在寻人,我相信弟妹吉人自有天相,总有一天会找着的。我瞧你的凤满楼歇业好几日了,你该打起精神才是,就算不为了弟妹,也该想想你刚出世的儿子呀。」
「丹凰失踪了一个月,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事了。现下孩子没娘,你要我怎麽安得下心……」说着已哭,谁会想到那人身为凤满楼的当家,竟在此哭成泪人儿。
凤满楼是落烟镇上名声第一的酒楼,当年方家先祖靠着小吃摊做起,原本还默默无名、生意惨澹,但一碗凤仙羹打响名声,逐渐传出口碑,生意也扶摇直上。从小摊转向店面,到现今已是气派恢宏的酒楼,凤仙羹也成了凤满楼的招牌。
不少商敌想打探凤仙羹的做法,总不得其门而入。凤仙羹的美味代代不变,据说是加了一味配方,但那滋味无人道尽,吃在嘴里便有说不出的好味,吃完了仍想再嚐。
如今凤满楼已传了第五代,那人便是第五代掌柜,名为方延寿。方家飞黄腾达後,历代以来做尽善行义举,若道凤仙羹是落烟镇上知名菜色,那方家便是镇上首屈一指的行善之家。
只是方家好事做尽却不能添福保寿,不仅祖辈走得甚早,方延寿的父母不到四十就双双归西,死因不明,衙门苦无头绪,最後只能以猝死一由了结。到了方延寿这代,仅存一脉延续,想来延寿这名取来包含了先人无尽的期盼。
方延寿不到二十歳便接下凤满楼,他为人谦厚热忱,守住先祖传下的偌大家业,将凤满楼经营得有声有色。几年後又娶得如花美眷,诞下一儿,正当幸福美满之际,妻子竟无故失踪。
看着方延寿担忧落泪,吴开来心中也是酸苦,他们两家一向交好,从祖父辈开始便有交情,两人更以兄弟相称。现下方夫人失踪,吴开来当然义不容辞请人查探,但一查已近半月,仍然没有方夫人的消息。
吴开来苦劝之下,终让方延寿点头,两人共撑一把伞离去。他话说得不多,全是吴开来在身旁又劝又哄,一句话也没听入耳里,偶时回神,才频频点头当是回应。正近家门之际,只见一位衙差在门口伫立。
衙差见二人走来,连忙迎向前道:「方掌柜。」
方延寿急道:「差爷,是不是有我娘子的消息?」
「方掌柜,我们还不确定是否为尊夫人,只能从你提供的特徵判断。今早在河边,我们寻获一名女屍……」
方延寿大抽一口气,连连退了几步,就快站也站不稳。吴开来急忙搀扶,只见方延寿口齿打颤,泪水频滚,无法置信道:「你是说,我娘子她、她……她已经……」
「方掌柜,你先别急,那名女屍看来已死几日,全身肿胀难辨,仵作还无法断定她的身分,也未必会是尊夫人。现下便是请你到衙门认认……」方延寿心急如焚,不等衙差说完,抛下他二人,匆忙往官府跑去。
「贤弟,你等等我呀。」吴开来在後头边跑边唤。
衙门的捕快将方延寿带到停屍房,方延寿望着盖了白布的屍首,泪水早不听使唤流了下来,他不敢上前一认,就怕真是噩耗。吴开来安抚道:「贤弟,那未必就是弟妹,你上前看看,也好图个心安。」吴开来说着,忍不住扭头擦拭泪水。
方延寿缓缓走近屍身,脑中几近空白,仵作拉着白布一角,凝重道:「方掌柜,你要有心理准备,屍身泡在水里几日已经肿胀难辨,你得要好好认清。」方延寿滴着斗大泪珠,点了点头。
仵作将白布一掀,方延寿登时跪在地上,哭喊一声:「丹凰,娘子啊……」他靠着床沿又打又搥,埋头痛哭。
仵作愣道:「方掌柜,这真是尊夫人?你认清了没有?」
「这……」方延寿头一抬,呜咽道:「我一时心痛难忍,还未细看……」
「那就看看仔细。」仵作瞪了一眼。
「丹凰出门时无声无息,连下人也没知会,这衣裳我没见娘子穿过……」方延寿连忙站起,擦乾泪水细瞧,只是看没几眼又哭,耳鬓、脸颊、双肩、手臂等等一一都瞧遍了,忽然见大腿外侧一块清晰的斑痕,忙问:「这块斑是什麽?」
仵作道:「这是胎印。」
「这不是丹凰!我娘子腿上没有这块胎印,连一点小伤疤都没有。这不是我娘子。」方延寿大声道。
「那尊夫人身上还有没有什麽特别的黑痣、斑痕或是伤处?方掌柜,你再想想仔细。」
方延寿左思右想,忽地喊道:「对了,丹凰背後近风门穴的地方有一处伤疤。听她说是小时候贪玩,不慎刮到树枝留下的,约有五来寸长。」
仵作翻起女屍仔细查验,又复验了当时验屍纪录,确定女屍身後没有这块伤痕,盖下了白布,便道:「方掌柜,屍身上并没有你所说的伤处,看来这不是尊夫人。」
方延寿一听,顿时喜出望外,松了口气,但随即想到如此一来娘子仍是行踪成谜,脸色又黯淡下来。吴开来叹了叹,劝道:「别想这麽多,既然弟妹还没有消息,也表示她还好端端活着,只要活着终有找着的一天。」
衙差也道:「方掌柜,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所能找寻尊夫人的下落。」
「那麻烦各位差爷了,这是我一点心意,这姑娘也是可怜,劳你帮我买些鲜花素果,好好祭拜这位姑娘。他日若寻得我娘子的下落,我一定会再重重酬谢各位。」
方延寿递了五两银子,神色愁苦,同吴开来一块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