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平安自管自走回卧室,端端正正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低着头的小少爷站在门口,怯生生看她一眼。见她不动不响,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一拧眉一咬牙,两步三步地飞奔到她面前,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她脚边。
这一下跪得重跪得急,磕在地上好大一声响。不过六国饭店房间里都铺着厚地毯,固然动作大声响重,痛倒也是不会太痛的。
小少爷一跪下,张开手臂扑过去就抱住苏平安的小腿,怯生生喊了一声:「师傅!」
苏平安这才眼皮子往下一搭,落在他的身上,冷冰冰吐出一句:「老六。」
是了,这跪在地上的小少爷正是苏平安那个卷款跑路的小徒弟。排行第六,大名叫苏明泽。
听到师傅开口喊他了,苏明泽顿时抬起头,眼泪汪汪看着她。
然而师傅面冷似冰,眼利如剑,戳的他急忙又低下头去,诺诺开口。
「师傅,我错了。」
「错了?你人大心大,师傅管不了你了。」苏平安慢悠悠开口。
苏明泽低着头,眼珠子转了转,觉得师傅既然肯开口讲话,那看来事情不是没有余地。於是暗吸一口气,把眼泪挤出几滴,慢悠悠抬起头,怯生生看着她。
「师傅,我……我是有苦衷的。」
「有苦衷?你有什麽苦衷?你都走了,还回来做啥?难道是钱不够用了?又想来我这里刮搭一点?师傅是有一点棺材本的,可也禁不起你这样的刮搭。你大了,自己管自己去吧。我是管不了你了。」
说着,她就伸脚照着他心窝口狠狠踢了一脚。
她这一脚虽然踢得重,但因为人小力气也小,要是换着苏致远和唐继尧这样人高马大的,能晃一晃就不错了。然而苏明泽是个瘦弱的青年,心里又存着让她撒气的心,不敢抵抗。故而吃了这心窝上的一脚,他整个人都往後跌出去,捂着心口乾呕了一声。
苏平安冷眼看他在那里卖可怜。
苏明泽揉了揉心口,喘了口气,一拧腰跪起,双膝拖地地又回到她跟前。伸出两只雪白洁净的双手,一把握住她的两只脚。
「师傅,你听我说,听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要是听完了,还怪我,你就打死我,我也是不怨的。我这一次敢来你跟前,就是抱了必死的心。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要生要死,也都由你。但是我只希望师傅你能听听我的苦衷,我心里的苦,也只有师傅你能告诉了。不告诉你,我心里都要憋死了,师傅!」
他一边说一边摇晃苏平安的两只脚,眼泪是哗哗地往外冒,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摊上,落在她的绣花鞋上。还落在她的脚背上,热乎乎湿答答,浇得苏平安一颗心也渐渐化了。
苏明泽是个漂亮的年轻人,小脸蛋雪白雪白,眼睛又大又黑。两颗黑漆漆的眼珠子泡在眼泪水里,真当是亮晶晶水汪汪,别提多动人。湿答答的泪珠划过雪白的脸,因为心里激动,脸颊红通通,好似桃花瓣一样粉嫩好看。
他一边哭一边说着话,声音也是软绵绵湿答答,又多情又委屈又温暖。
这样一个可人儿,她真是肉痛煞了。
微微一皱眉,她抬起脚踩在他肩膀上,轻轻一踏。
「好了,大男人哭哭滴滴像什麽样子。到里面去擦把脸再来说。」
苏明泽这才放开手,点点头,抽着鼻子站起来。刚站起来时,他还踉跄晃动了一下,伸手揉了揉膝盖。
苏平安心里一痛,眯着眼满目怜爱的看着他的背影。
苏明泽因为常年住的省城,固然是一派文明现代的作风。在浴室里拧开水龙先放了半盆凉水,用乾净的毛巾沾了水轻轻擦乾净眼泪。擦好眼睛之後,又放一盆热水,仔仔细细把脸洗乾净。洗好了脸,还不忘拿起镜子前的雪花膏涂上,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弯下腰在膝盖那里拍了几下,站起身又扯了扯衣服。
直至把自己又收拾得乾乾净净漂漂亮亮之後,他才回到卧室,低着头站在苏平安跟前。
苏平安皱眉。
「杵在那里做啥?人那麽高,挡在我面前,黑漆漆的,看了就难过。」
说罢,她两脚往前一踢。
苏明泽立即单膝跪下,捧起她的两只脚轻手轻脚脱下两只绣花鞋,并排规规矩矩地放在床边。
脱了鞋,苏平安就两只脚一抬,屁股一转,腰一拧,翻身躺在弹簧床上。
「唉,为了你,坐了一夜的火车,骨头都要摇散了。」她哀怨道。
苏明泽站起身,凑到床沿坐下,伸手把她捞起来,揽进怀里靠着。两只雪白洁净的手,带着雪花膏的芬芳,按在她的两个小肩膀上,轻轻地捏。
「师傅,都是我不好,害得你操心了。」
苏平安闭着眼,哼一声。
「师傅,我这一次走是不对,我错了,你打我骂我我都认。但是我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走的。」
「晓得了,说了好几遍,我听得都烦了。说到现在啰哩吧嗦的,你也没说到底是什麽苦衷呢。」
「是,我罗嗦了。师傅,你可知道上一次你派我出去收账做生意,我在哪里看到了谁?」苏明泽一副好脾气,任打任骂。一边捏着她的肩膀,一边轻言细语。
「谁?」苏平安被他伺候的舒服,鼻子里嗅着他身上洁净温暖的芬芳,适宜得很。
「我看见我家老大了。」
苏平安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