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远的彷佛经历了一世纪,她计算不了到底过了多长的一段时间,只记得自己好像又睡了,记得有谁的手掌轻拍着哄她、要她心安;等到暖黄的光亮又重新盈满房间,这似长又短的幻梦也旋即结束,快的让人惋惜,又慢的让人窒息。
她就像被搁浅在时光的滩上,没了来,也丢了去,随手把它们的流转忘的一乾二净。
还没等到王静嘉做出反应,纪洧佑抢先识相的松开手,不怪他坐怀不乱,刚才的确是情势所逼,他脑子完全还没转过来,没能趁机做出什麽不检点的勾当……况且他纪堂堂一介君子,才不会这麽做呢!
至於事後的後悔,那又是後话了。
拥有相同的默契,他们绝口不提方才超乎想像的亲昵,纪洧佑先是站起了身,随後关心的将王静嘉一把拉起,他的眸光含带满溢的担忧,和一闪而过的哀伤,王静嘉并不能够尽数他所流露出的所有情绪,毕竟她这方面实在钝然的可以。
可是还是、很在意啊。
跟着他的脚步忙不迭地往一楼的餐厅走去,王静嘉一向如静海无波的内心竟难得的被杂乱充斥,想要了解对方到底怀抱着怎麽样的情绪,想要知道对方到底有什麽样的感受;她并不是个有太有求知慾的家伙,会学什麽、想学什麽,只是因为「需要」知道,而非「想要」知道,然而此刻,她却迫切的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果然是个不值得信任的家伙。王静嘉莫名的又生起闷气,箭靶的主角当然是永不换角的主人翁——纪洧佑。她没来由地觉得很郁闷,明明就是那家伙先对她说喜欢的,凭什麽是她在这边想东想西的啊?
如果说了喜欢这种话,就要好好地负起责任不是吗?这是常识吧?王静嘉的内心窜出了一大把数之不尽的抱怨……或是吐槽,不过後面那句话倒是像在打自己的脸——要说常识什麽的,怎麽想他们的情况也没有什麽差别吧?
纪洧佑也少见的没有去关注对方的心绪曲折,即便以往他都会这麽做,但在经历过刚才的事件之後,不得不说他内心杂乱的情绪大概也和对方相差不远了吧?都是同样的杂乱无章,虽然这种事情好像没有什麽拿来比较的意义就是了。
她毫无疑问的是他的初恋,想当然尔,她也是他第一个这样亲密接触的女孩子,虽然只是个纯粹而不带任何遐想,纯洁的不像个二十来岁的家伙的拥抱,但对於平常与女生保持一定距离的他来说,这样的亲昵也算超出他过往的经历了——
嗯,简单来说,就是他害羞了。
外头的雷声和雨势已经消停了些,但是纪洧佑还是听的到震耳欲聋的声响,堪比落雷的在他的心头鼓噪,在胸膛震荡出不成调的节奏。
如果王静嘉没有莫名其妙的埋怨起纪洧佑,那麽也许她就会发现对方红的不自然的耳根;如果纪洧佑没有青涩腼腆的胡思乱想,那麽也许他就会发现对方的不如以往的分神差点让她踩空。
无奈的是,他们就这样一路各怀心事的走了下楼,还暗自祈祷着自己的不自然千万别被对方看出,一点也没察觉到彼此的异样。
这所座落在山腰的温泉旅馆走的并不是本土路线,它的风格比较近於日式汤屋那样,这点从外观就可以看的出来;关於用餐的规矩则揉合了台、日民情,处理的相当活泼,房客可以选择要在餐厅食用,或者是送到房间品尝,一般来说两种模式都很受欢迎。
依照王静嘉和纪洧佑个人的喜好,他们理当会选择在房里用餐,无奈的是,即便这是趟自由度很高的出差工作,该做的事情还是半样都少不得的,旅馆的餐点特色和餐厅布景都可以作为行销的策略之一,好说歹说也得来个一次才能够进行规划吧?
「于靖?」手上正端着刚盛好的自助式晚餐,走在纪洧佑後头的王静嘉惊呼出声,揪起的眉头不仅是讶异更有惊喜;当纪洧佑闻声回头,看到的是一个……无以名状的男人,他找不到足以形容他的词汇,想不出足以彰显他的修辞。
纪洧佑看见他眉宇间的气度恢宏,看见他清俊美好的面容,却看不出他的经历,也不能从他的眸里看见任何的讯息;他的存在自然而然,与周遭融为一体;然而他又格格不入,旁物再鲜明也强不过他自成一格的气场。
怔愣之中,从纪洧佑混乱的脑海里浮空而出的便是这个与眼前的场景扯不上半点关系的字——
灰。
是的,就是灰没有错。
他整个人都被垄罩在一层单薄的雾气里,你能看见他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的人;你甘心为他下跪臣服,却看不见他的心。
他并不属於准则的哪一边,而是站在准则之上,站在暧昧模棱的疆界上;就像一潭深不可测的水洼,即便见着了他的底,你也摸不清。
没来由的纪洧佑感受到了一股去巨大的压迫感,深深因为眼前的家伙而感到备受威胁,也许是因为,不论于靖往哪一站,都有过於强悍的存在感烘衬他的存在的原故。
——三藏。
纪洧佑默默的给于靖下了个封号,正是和王静嘉平日所称的妖孽相对的称呼,虽然是有些损面子,不过他也想不到比这更适合的外号了。
明明对方什麽也没做,但无疑的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便拥有生物本能的明白了——于靖这家伙肯定会是自己的生涯中,最棘手的难题。
对方并没有答话,但从他点头的细微动作看来,他确实是王静嘉所认识的人没有错,这点纪洧佑倒是没什麽好质疑的,不论是静嘉姐又或是眼前这个让自己异常紧绷的家伙都一样,他们这样有点身份地位的人是不太会和不熟识的人打招呼或示意点头的。
别的人也许还不太好说,但对於不谙人际的静嘉姐来说,这条规则是绝对正确的。
若是不晓得该如何应对,那不如少做少错吧。他几乎可以猜测到她的思考逻辑。
他意外的很明白她的想法,不知道究竟是她表现的太过露骨,又或是他将她观察的太过透彻。
于靖看起来正为了什麽事情忙碌着,连点耽误也没有的便跟着身旁的同行离开了餐厅,只留下卸下戒心的纪洧佑和王静嘉两个人在厅里用餐。
努力的假装成毫不在意的样子,纪洧佑有意无意的用筷子拨弄碗里的餐点,一边装作漫无目的的闲聊,「静嘉姐那个……」
说白点他就是想打听于靖的来历,又怕王静嘉嫌他疑神疑鬼,不得不才出此下策,天晓得他这态度任谁来看都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可没等他语毕王静嘉便抢着回了答案,「那是叶于靖,我和他是同乡长大的玩伴。」瞧她连听完问题都懒,就知道她有多不以为然。
难得连王静嘉都看出来他的想法,想来她迟钝归迟钝,但也没这样後知後觉,不然怎麽会叶于靖前脚才走,纪洧佑就开口提问,不是问这问题还能问什麽?
纪洧佑被她给堵了个无话可说,只得尴尬的讪笑,他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她会这麽准确的猜中自己的心思,弄的他这样做不出半点反应,不上不下的像个傻瓜。
即便他老是以为自己已经想的够周全,知道的够详细,但谁也没料到关键时刻她会这样出其不意的给他来上这一手,永远都能让他落魄的碰钉子。
这样的坦白意外的似乎在纪洧佑身上很受用。一旁看着的王静嘉忍不住失笑摇头,这家伙最近真是越来越不检点了,老是这般摇头晃尾的,还真挺像条忠心的犬儿。
说来也妙,最近王静嘉竟然发现自己开始习惯和对方的相处模式了,这对於交际上头毫无成效的来说无疑是个大喜讯。
但连她自己也疑惑的是,眼前的家伙怎麽会有办法让自己开始接受他的存在呢?明明之前是那麽厌恶与他的相处,甚至连一般的工作谈话也不情愿,现下他们却相处的如此融洽。
甚至……还有了个莫名的拥抱。
想当然问题的答案一如以往的毫无头绪,不过这次王静嘉却觉得,有些事情,没有答案也许也不是什麽坏事;在人际上头的事情,可不必像公事一般事事力求精准。
看来她是学到了纪洧佑几招随遇而安的功夫了,真不晓得这算进步还是退步……
不过,也不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