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寫一封信給妳 — 寫一封信給妳 29

写一封信给你29

29

「一个好的乐团,除了实力之外,呈现给观众的视觉印象,同时也是不可或缺,非得要考量到的重点之一。那种矫揉做作的风格,说真的实在太老派了,尤其是那种黑底又印着庞克图案的上衣,拜托拜托,那真的很老土,现在已经没有年轻人会穿那种东西了,还有连头发也是,没有人规定玩乐团的人就非得留长头发不可,就算要稍微长一点好了,至少也应该整理一下,整齐一点,看起来也清爽一点。」活像我们的造型师,艺晴叫大家排排坐好,开始数落了起来,「要说造型,我会建议你们,改走新清路线,请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收起来,在店里表演时勉强还可以穿,但如果是要做唱片,请千万不要低估了我们时下年轻人的品味。」

「这可是我最爱的衣服。」新兵卫指指自己身上那件都已经洗到褪色,领口也松了一圈的上衣,那上头印着摇滚天团「枪与玫瑰」的图案,堪称是经典。

「你待会可以脱下来给我,」艺晴白了他一眼,「我家巷口有旧衣回收箱。」

「但是我头发已经留了很多年,真的非剪不可吗?」胖虎抓抓自己其实不算长的头发,脸上满是犹豫与为难,乐团的四个人当中,就属他头发长得最慢,平常大家偶尔还会去修一下浏海什麽的,他可是宝贝得很,轻易不肯动刀。

「你们的团名叫做『猫爪鱼』,不是『流浪汉军团』!胖虎就该有胖虎的样子,有空看一下卡通,稍微了解一下状况好吗?」再白一眼,跟着她目光闪过来,让我跟丑猫顿时打了个冷颤,谁也不敢再罗嗦一句话。

本来今天应该要练团的,但就为了造型问题,我们坐在那儿,任凭艺晴唠叨了好半天,结果进度严重落後,而时间一到,人家录音室还有工作排程,我们再不情愿也只好收拾了家伙,乖乖让出场地来。

「刚刚还没讲完,除了发型跟衣服之外,长相也是个大问题。」大夥走了出来,艺晴想起什麽似地,忽然回过头来,但她手指着丑猫,一句话本来要讲,却被那双凶恶的猫眼睛给瞪了回去。

「有些事情,人为可以改变,但有些改变不了的,我们只能期待来生。」我苦笑。

「其实医美整形也可以稍微改变一点……」还想把话说出口,但丑猫已经挥拳要打,吓得艺晴赶紧逃了开去。

把吉他留在丑猫打工的录音室里,骑着机车,顺着蜿蜒小路上山来,沿途风景很美,在湛蓝的天空覆盖下,台北盆地显得清亮,几座重要的地标建筑全都清晰可见。我跟艺晴说,这可是最近几年来,上山路途所见风景当中,最美的一次。

「你很少上来吗?有这麽忙?」坐在机车後座,她问。

「与其说是没空,倒不如说是没脸。」我笑得有点苦。

位於山顶的一片平台上,矗立着一座宏伟建筑,乍看之下还有点像禅寺,但其实这是一座纳骨塔。将近年关,本来艺晴问我是否要回老家,然而我有些诧异,问她既然连我的星座血型都一清二楚,怎麽会不晓得我的家庭状况,而她一摊手,说这世上总有些什麽,是综艺节目或周刊报导上面不会讲也不会写的。

「我爸过世了以後,我妈也改嫁了,大家几乎断了联络,後来我只跟我奶奶一起生活,但也没多久她就走了。算一算,我爸跟我奶奶,其实还是一年之内相继过世的。」轻描淡写地说着,我说:「我爸葬在乡下的祖坟,但奶奶则住在这儿。」

搭电梯上楼,清香盈鼻,在明亮的光线下,循着号码牌的指标,走到奶奶长眠的那一小格前面,因为是临时跑来的,也没带木格柜的钥匙,我们隔着柜门,默默地合十致敬。

「我还记得奶奶过世时,那是我刚被选进去,才组成团体不久。本来呢,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有一天能大红大紫,也许可以赚很多钱,让我奶奶出去玩,小时候,我很常听她说起日本的风景,她年轻时去过一次,一直念念不忘,我就在想,哪天能带她一起去的话,说不定我们不需要参加旅行团,光凭她记忆中的路线,我们去一趟京都,去一趟奈良,去看看那些她很想再看一次的风景,这似乎是很棒的一件事。」

「结果没去成?」

「我第一张唱片都还没发行呢,她就走了。」有点失落,站在窗边,远眺整个台北的风景,我叹口气。

「你相信人死了之後,会有灵魂、会有天堂吗?」陪我痴痴地站了一会儿,艺晴忽然问。

「不知道,但我宁可相信这些都存在。」微笑着,我说:「不然叫我们如何接受,人死了就一切成空的那种无奈感?」

兴之所至地跑来,我只是想把艺晴介绍给奶奶,原本打算吹够了凉风,就准备送她回家的,但艺晴却站在那儿,望着风景,看了许久。

「下周二是我的生日。」过了好久,她忽然说:「本来在寒假之前,豌豆她们说好了,那天要帮我庆生,大家一起出去玩的,但我现在想了想,决定把那个聚会取消。」

「为什麽?」

「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她说。

我已经完全想不起来,究竟自己十八岁的生日是怎麽过的,按理说,象徵成年意味、这麽重要的一次生日,应该跟自己要好的朋友们共同欢聚才是,就算想要有我陪伴,那也只需把我带去生日派对即可,可是她想了想,却还是觉得宁可两人共度就好。

对庆祝生日这种事情毫无概念的我,其实感到有些为难,一个十八岁的小女生,她会希望收到什麽样生日礼物?她会想要过一个怎麽样的生日?是不是应该带她出去玩?可是艺晴的母亲会答应吗?或者,我可以安排一下,让整个乐团的人,来帮她一起庆祝?但这麽一来,岂不又跟她想跟与我共度的本意相违背了?

「既然她那天就满十八岁,就表示当天被你吞了,你也不犯法了。」听到我的苦恼,丑猫很不负责任地说:「趁现在是冬天,你带她去洗温泉好了。」

「洗你妈个头。」我比出中指。

「写一首歌给她吧?起码这是你唯一专长的一件事?」新兵卫也提出意见。

「我最近写的东西,她老人家全都没有满意过,还把我的歌词都带回去,说她要重新填词。」我哭笑不得,那天从山上离开,到了捷运站,她就把我抄写歌词的笔记本带走了,至今还不肯归还。

「那我知道了!」胖虎灵机一动,说:「我们去电器行,看有没有那种超级大纸箱,最好是装冰箱或洗衣机的那种,你把自己塞进去,我们负责扛去小天使她家……」

「你的好意,我真的心领了。」果然不该来问他们的意见,我摇头叹息,把手上那瓶啤酒喝完,已经晚上十点,店内高朋满座,今天照样有演出,我们还是乖乖上台表演算了。

「你觉得小天使最想要的是什麽?」刚走开两步,兔老板忽然问我。

「我买得起的东西,她应该都不缺才对。」我摇头。

「但有些钱买不到的东西,或许才是你给得起的,也是只有你能给的不是?」他意有所指地说,让我忽然懂了些什麽。

-待续-

钱买不到的,才是绝无仅有的。哪怕只是一句关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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