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一看到那颗苹果糖，我马上想起梁少桓。
我将糖果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苹果香在口腔里扩散，昔日与梁少桓在他家门口一块吃苹果聊天的光景，那份怀念、悸动，此刻重新填满我的心。
我走到梁少桓上班的那片工地，却没有看见他。
低头看着还握在手中的另一颗苹果糖，受到回忆的驱使，我的双脚又开始往某个方向走去，那个让我萌生一股冲动，在我的童年里极具意义的地方……
我站在一条多年不曾再走过的巷子口前，深深呼吸，迈开步伐，然後，我看见记忆中那栋屋子，外观上没什麽变，依旧是我印象里的那个样子。
我的目光完全停驻这一幕画面上。就在这时，视线里出现一抹影子。
有位白发苍苍、佝偻行走的老婆婆，手里拿着垃圾袋，步伐迟缓的从屋里出来，看到地上有空瓶子，就一个个拾起，收进袋子里头。
我木然的望着她许久，直至她一步步朝我靠近。
当对方的容貌越渐清晰，我的心跳越来越快，喉咙也越来越乾，双脚无法再动弹。
她始终盯着地面，来到我面前时，那张布满深深皱纹的面容，露出像孩子般纯真的笑容，她伸出手指：「妹妹，这个，你喝完了吗？」
我倏地醒神，发现她指的是我拿在手上，念蓉今天买给我的绿茶。
说不出话，我只能呆呆点头，将瓶子交给她。
「谢谢，谢谢。」她高兴的朝我点头，然後又继续走到别处找回收物。
那样的背影让我喉咙一哽，我几乎用尽力气，才有办法发出声音：「阿嬷……」
她仅穿一件单薄上衣和一条深色短裤，走起路来摇摇欲坠，在她弯腰捡起另一个空瓶子时，我的眼眶立刻湿了。
炙热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个让我既安心又熟悉的声音，以及让我怀念到想哭的笑容，深深牵动着我，那一瞬间，彷佛十岁的杜予涵又回来这里了。
此时突然一阵风袭来，空瓶往别处滚去，阿嬷赶紧上前追，却跟不上，我马上过去帮她捡回来。
「谢谢、谢谢。」接过瓶子，她又向我道谢。
我压抑内心的激动，忍不住轻轻拉住她的手，原本要走掉的她停了下来。
「阿嬷。」我艰涩的开口，「……我是予涵。」
她偏头，神情茫然。
「我是予涵。」我的视线模糊，「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予涵，阿嬷，我是予涵！」
「唉唷，怎麽哭了呢？」看到我的眼泪，她吓了一跳，「妹妹，怎麽啦？不要哭呀，哭了眼睛红红，不好看喽！」
她手心的温度令我的泪水溃堤，我无法冷静，只能失控的一直哭：「我是予涵，你不记得我了吗？以前你常常带我来这里玩，常常切苹果，送糖果给我吃，我……」
「好好好，妹妹，你别哭呀。」她紧紧握我的手，「不要哭了唷，乖。」
「阿嬷，我好想你！」我颤抖的抽噎，「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虽然她不停的安抚我，但我知道她还是想不起我是谁，这样的结果，让我难过却又庆幸，要是她想起来，或许也会想起我背叛他们的事。
只要忆起当年我那样甩开阿嬷的手，对她大吼，心就像被捏碎般疼痛，无比难受。
她待我终於冷静下来，不再哭了，便又漾起亲切和蔼的笑脸。我一直都很喜欢阿嬷的笑容，永远充满温暖、关爱，心里有任何委屈和悲伤，最後都能融化在她的微笑里，像是给予我宽容与安慰。
「阿嬷，我帮你拿袋子。」我拿走垃圾袋，「要不要先进屋去呢？外面有点凉，要是感冒就糟了。」
「不会，不会，那边还有好多瓶子……」
「我来捡，等一下我就全部捡过来，阿嬷你先进屋吧，我扶你——」
才要伸手拉她，我就被人狠狠一抓，不知何时出现的梁少桓脸色铁青，他正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我！
「你在干什麽？」
他眸里的怒意令我震慑，这时，阿嬷露出茫然的表情盯着我们。
我怯怯道：「没有，我只是……怕阿嬷着凉，所以想带她进屋里。」
他将我推开，面色阴冷：「滚。」
「怎麽了？你为什麽……」我不解他为何生气，但他冷酷的眼神却像把刀深深刺进我心坎，让我几乎不敢直视。
「我阿嬷的事跟你没有关系。现在马上离开，不准再靠近我家一步。」
「为什麽？你干麽这样？」他的话让我十分受伤，「我只是想帮阿嬷而已啊！」
「不用你鸡婆。」他指着巷口，「现在，马上给我滚。」
「梁少桓，我不——」
「滚！」他大吼。
我浑身一颤，紧咬下唇，当下只能僵在原地，悲愤的与他对视。
这时阿嬷突然伸手打梁少桓的背，斥责道：「你这坏孩子，坏孩子，为什麽对人家这麽凶？」
梁少桓不语，一动也不动的任凭阿嬷拍打：「妹妹刚刚帮我捡瓶子，她帮了阿嬷呀，怎麽可以这样凶人家？坏孩子，坏孩子！」
「阿嬷。」他转身，虽然依旧拧着眉，但语气缓和许多：「不是叫你别出来捡东西了吗？脚不是在痛？」
「可是外面瓶子好多，捡了好呀！」她笑笑看我，「妹妹刚才也把瓶子给阿嬷了，对不对？」
我强忍酸楚，不发一语，梁少桓也面无表情的沉默，最後，他拎起垃圾袋，勾住她的手：「阿嬷，回家了。」
「好，好，回家。」阿嬷点点头，又问我：「妹妹，要不要来阿嬷家玩？」
闻言，我怔了一会儿，最後摇头，我努力想对她微笑，嘴角却一直尝到泪水的味道。
「阿嬷，再见。」我轻轻说。
她对我挥挥手，梁少桓始终没有回头，慢慢将阿嬷带进屋去。
大门被关上，两人的身影完全从视线里消失，我低头掩面，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