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五
傅甯抒搁在我脖子的手,隐约地一勾,我不禁朝前倾倒,整个儿贴进他怀里。
他伸出另一手,托住我的脸。
唇间的吻逐渐加深,湿软的触感抵入口中,勾住我的舌头,牢牢的缠住。
我垂下眼,忍不住伸手,环在傅甯抒腰间。
恍惚之间,身体慢慢的往後倒下,然後唇被松了开。
我迷茫的抬眼,就望进一对柔软的目光里。
傅甯抒没作声,支身在上,静静的同我凝视。
我觉着赧然,脸上慢慢的发热。
满脑子都是方才傅甯抒的话。
他说,喜欢——我想着,心就跳得飞快,可又隐约觉得忐忑,怕不是真的。
「先生…」我怯生生的脱口,小心的问:「喜欢的是我麽?」
「是。」
傅甯抒毫不犹豫的回答,然後俯下脸,吻了一吻我的嘴角,跟着是脸颊…他的唇停在我的耳边。
「…这种事儿,我只会同你做。」
傅甯抒的声音含着热气息,轻轻的拂过耳朵,我心口怦然,抱住他的手忍不住一紧,同他贴得更近。
傅甯抒一手扳过我的脸,唇就贴住了我的嘴巴。
软润的触感摩挲着唇肉,一下一下的舔弄,又含住轻囓,隐约就觉得麻痒,又微微的疼…
我轻哼出声,嘴被顺势抵了开。
湿热的舌头探进口里,滑在我的舌缘,一点一点儿的舔弄着齿间,偶尔才绕在我的舌尖打圈儿。
我不禁感到心焦,忍不住去追,学着傅甯抒那样绕圈儿,勾动着他的舌头。
扳在脸上的力道忽地一紧,口中被交缠蓦地重起来,舌头被勾出狠狠的卷弄,口水一时没法儿咽下,隐约濡湿了嘴角。
「唔…嗯…」
我忍不住呻吟,不禁抬起了手。
手指隐约滑过傅甯抒的衣襟,却什麽也抓不住…
蓦地,两手被握住,跟着往上按在了头顶。
而交缠住的舌头被抵回口中,再深深的吮弄一遍才松开。
我微微闭眼,轻喘着气儿。
隐约的,眼角被碰了一碰,我这才抬起眼来,就对上一双柔软的目光。那双眼里泛着光,像是夜空的星子。
我出神凝望,舍不得眨眼。
傅甯抒再俯下脸,唇贴在我的前额。
我有些羞赧,还是忍不住闭起眼,就感觉束发像是被解松了,跟着有什麽绕过手腕一紧。
两手…唔,被牢牢的靠在一块儿。
我睁开眼,不禁呆了一呆,就挣了一下,却动也动不了。
我困惑的望向傅甯抒,「先生?」
「嗯。」
傅甯抒只应了一声。
他直起身来,就动手褪掉外衫,再解开了长衣,然後也脱去。他扯住里衣的系结,低眼睇来。
我蓦地臊然,双颊发烫。
傅甯抒手里的系结已松了开,衣衫半敞,隐约可见底下的身段。他一手撑在我的脸侧,俯身欺近。
我脑袋热糊糊的,同他对上眼,心跳就快得不成样儿。
「紧张什麽?」傅甯抒问着,另一手碰在我的下巴,然後脸又一低,唇落在我的眼角。
我不禁垂下眼,赧赧的脱口:「先生…」後面的话还没讲出,耳朵就让一阵软热的触感碰住。
「喊我甯抒。」
轻柔的声音呵在耳边,就觉得有什麽也传进了心里,胸口滚烫得很,忐忑却又甜滋滋的。
我赧赧张口,话就从嘴边溜了出来。
「甯抒…」
傅甯抒轻嗯一声,同我应和。
箝着下巴的手指浅浅的摩挲,沿着我的脖子向下游移。
衣襟被一扯,系结一个一个的松脱,衣裳跟着散了开,傅甯抒的手往里探入,修长的手指,从上到下,描摹着皮肤的每一处。
那手的指尖,一下冰凉如水,一会儿又像是火烧,烫得整个人一阵一阵的恍惚,我不禁颤栗。
「…冷麽?」
我只能摇头,嘴里含糊的轻哼,但一下就被堵住。
下唇被囓咬着,又被吻了吻,然後一点一点儿的吻去嘴角及下巴,傅甯抒的嘴贴在我的脖间,反覆的含弄。
跟着…是胸膛,再到腰腹,最後停在腿间。
湿软的舌尖隔着布料,缓缓的舔弄过那处起伏的周围,一缕酥麻窜上脑门,我只觉得浑身发软,半点儿气力也使不上。
腿间的东西,却相反的精神起来…
裤带被抽开,隐约的被褪下,我不禁心慌,有点儿的难为情,忍不住要蜷起腿,却被傅甯抒的一手按住。
他的手去扶住了腿间的隆起,跟着一阵湿热包覆在那处布料上,软热的触感在那儿舔抵,时不时的擦过前端。
我一阵难耐,不禁哼了一哼。
眼前,迷蒙了起来,我不安的扭了扭腰,手微微的挣着,却怎麽也脱不开。
下身被牢牢按住,只觉着腿根那儿慢慢的濡湿。
在那儿滋生的丝丝酥麻,窜成一股股的热,烧得整个人不禁恍惚,活像踩在半高不低的地方,上不去又下不来。
心口满涨着焦急,眼眶蓦地一涩,霎时只感到空落落…
我含糊的泄出声,嘴巴立刻被堵住吮吻,恍惚中,缚住手腕的力道脱了开,两手就垂落下来,身体被覆在温热的怀中。
我迷茫的同傅甯抒相望。
他的额边散下几缕头发,身上唯一的衣裳,大大的敞开。他和我凝视,眼神闪烁,底下含着一抹柔软。
「哭什麽?嗯?」傅甯抒一手伸来,指尖隐约揩在我的眼角。
哭…咦?我迷茫了一下。
隐约的,脑中浮现方才的情状…
我羞窘起来,忍不住低哝着:「没什麽…只是…唔…太舒服。」说到後面,不禁含糊起来。
但傅甯抒像是听得很清楚,眼眉弯了一弯,目光很动人。
我怔怔的瞅着,只觉得心口怦然。
脑袋微微的热,我不禁支起身,忍不住朝他欺近了点儿,就亲上他的唇。
傅甯抒的一手即刻把我揽住,另一手将我按倒回去。他倾下身,用唇摩挲着我的嘴角,再挪到下巴以及脖子。
吻依序的落在身上各处,衣物窣窣的掉落…
两腿被分了开,傅甯抒的手探在股间隐蔽的入口,浅浅的动作,滋生出丁点儿的酸涨,以及…唔,热。
眼前一片迷蒙,浑身发烫…
唇间被亲了一亲,傅甯抒的手扶住我的腰,下身慢慢的往前挺,热胀的阳物一下就进到隐蔽的深处。
我伸手抱在他腰间,微微哼了声,喘出一口气儿。
腿间的挺立被温热的手握住,配合着身後的顶弄,一会儿浅一会儿重的抚弄。
「唔哼…嗯…嗯…」
前後夹击,我耐不住的泄出声。
後头被弄得一阵酸一阵麻,舒服却也折磨…
心神在前一刻绷得极紧,可只一瞬又恍恍惚惚,有种无所适从,似乎怎麽也到不了底。
朦胧间,身体被托了起来。
傅甯抒把我整个儿搂在怀中,比方才更重更快的进出。他俯下脸来,望着我的目光灼灼。
我不禁抬手,紧抱住他的背,手心里是汗湿的热意。
傅甯抒凑近吻我,舌头顶入我嘴里,深深的纠缠着。
後头再被狠狠的顶弄,一会儿就觉得一股温热,而被握住爱抚的前端也泄了出来,腿间霎时滑腻不堪。
傅甯抒松开我的唇,额头抵在我的前额,同我一块儿喘气。
我抬眼往他瞅去,和他对上了目光,蓦地羞赧,慌忙的低眼,却又更难为情。
「还怕羞麽?」
含着笑意的声音说,眉心被轻啄了一下。
我微微抬了眼,脸上红了一红。
傅甯抒对我一笑,才支起身来,缓缓的退开。
後头隐约有什麽流了出来,我僵了一僵,感觉到傅甯抒的视线,实在局促,忍不住想蜷起腿,却酸软无力,压根儿动不了。
「别动。」傅甯抒出声,一手按在我的腰间,又拾过散乱在床边的外衫,往我身上覆来,跟着又起身。
他套上一件长衣,衣带随意的系上。
「你躺着,我去弄些水。」
一会儿,傅甯抒端了水回来。
他将水盆搁到小桌上,然後点了一盏烛火,拿到床头来,才又端水到床边,拿过帕子绞水。
我瞧他望了来,不禁觉得局促,连忙要自个儿动手。
但傅甯抒却不让。
「你自个儿弄不好的。」
「唔——」
「背过身去。」傅甯抒打断,口气温和,但毫不商量。
我噤住声,只好听从照做。
从头到尾,我都没敢动一下,只用手捂住不住发热的脸,还紧抿着嘴,生怕泄出了声音来。
好一会儿,傅甯抒才说好了。
我松了口气儿,转身见着傅甯抒取来乾净的衣服。
这会儿,没等他说什麽,我急忙就坐起来,一把拿过他手里的衣物,「我…我自个儿穿就好…唔…」
还没讲完,头顶就被捂了一把。
「行了,随你吧。」傅甯抒的声音有着笑意:「快穿好,要不可要着凉了。」
我赧赧的喔了一声,又微瞅去一眼,见着他起身收拾。
像是察觉,傅甯抒看了来,我不禁别扭,慌忙低下头,腆着脸抖开衣物,慢吞吞的套起来。
一会儿,我打着衣结,傅甯抒再坐回床边。
「把手伸出来。」他忽道。
我一愣,不明所以的瞧向他。
傅甯抒伸手,从床头的斗柜拿出一只小巧的圆盒,然後挑开上盖。
我隐约望了一眼,见着里头是乳白的脂膏。
傅甯抒用一指往里沾了一点儿,就往我看了来,「手。」
我呆了呆,下意的缩了缩一只手,然後把另一手伸出。
「另一手。」
我唔了一声,有些迟疑。
傅甯抒没再开口,只直接来拉出我缩在袖子的手。他的手指摩挲过我的手心,隐约有点儿的痒。
傅甯抒翻过我的手,将自个儿指头沾上的脂膏,轻抹在我手心。抹上去的感觉冰凉,我微微一缩,就听他出声。
「疼麽?」
我怔了一下,抬眼看去,对上傅甯抒的目光。
「唔,不疼…」我小声脱口,想了一下,又补了句:「这只是皮肉伤嘛,不上药也会好的。」
傅甯抒看着我,眼神隐约闪烁。
「当初救了李簌,我并不知晓他是什麽人,而後不过受托。」一会儿,他开口:「这麽些年,我不曾同他见过,如今他到这儿,是他家里的意思,所以才巧合的见上,他予我来说,不过当年故人。从前那些纷扰,也是过了,再与我无关。」
他停了停,直视着我,又说:「族中…便是甯家,里头许多复杂,一时我难以同你讲清,以後再慢慢的,一件件的对你说明白。」
我怔了一阵,隐约才恍然。
我心中鼓动,脑子微微的发热,一时之间,脑中涌现好多话,想要对他说。
「先生,我…」我急急的脱口,但临到头,又不知从哪句说起才好。
傅甯抒没作声,手上握紧我的指节。
他微弯身,把脸俯近前,凑到我的唇边,然後吻了一下,又往後退了退,目光对我瞅来,柔软温和。
「这会儿还要喊我先生?」
我忍不住脸红,有些局促了一下,才脱口:「…我习惯了嘛。」而且,忽然要直接的喊,太…唔,不好意思。
傅甯抒微微的笑,然後直起身。
他松开我的手,又往我头上摸了一摸,「困不困?」
被这麽一问,我才觉得乏了起来,腰酸得坐不住,不禁点头。
傅甯抒目光温和,没再作声,就上到床来。
床头的烛火闪烁几下,接着便灭了。
傅甯抒一手揽过我躺下,然後拉开被子,把我和他一块儿盖住。
夜光从窗子照进来,房中一片灰蒙蒙的。
傅甯抒搭在我身上的手,在我後背轻轻摩挲,我也伸手去抱住他。
这会儿,心头很安稳。
…有种释然的喜悦。
我知道,以後都能同傅甯抒这麽一块儿了。胸口一样怦怦地跳,却和往日都不大一样,心情分外的充实。
我不禁抬手,按在胸前。
隐约的,指间摸到了一块冰凉的东西。
唔,这是…
我不禁啊了出声。
对了——差点儿忘了,还有这件事儿!。
「怎麽了?」
问着,傅甯抒已支身坐起。
我也坐起来,就把戴在脖子的玉从衣里拿出,又握了一握。
想起来席夙一讲得那番话,我还是感觉懵然。
怎麽可能…
「怎麽了?」
肩膀被轻按住,又听傅甯抒问了一次。
我抬起看他,有些迟疑的脱口,却一股脑的说了一堆:「先生,我…我爹已经不在,我也没见过,夫人也没跟我讲过他的事儿,所以我一点儿不知道,还以为…」
我停了停,顺了口气儿。
「还以为什麽?」傅甯抒温和询问。
我抬眼瞧向他,才说:「我以为,路家没有其他的家人。」顿了顿,又困惑的脱口:「但我爹好像…唔,不姓路。」
「……」
「今儿个,席先生对我说,这块玉是他家里的东西。」我又说,不禁紧了一紧握在手心的东西。
「…他这麽说的?」
我点头,就把席夙一的话告诉了傅甯抒。
听完之後,傅甯抒半晌都没作声。
我不禁忐忑,忍不住去拉了他的袖子一角,「先生?」
傅甯抒才唔了一声,跟着开口,却是问:「你信麽?」
我怔了一怔,支吾了几下,老实的道:「我不知道。」
傅甯抒道,口气平顺:「我想,大约不是假的,他为人正派,必然不会无故诓你。」
「所以席先生不是胡说的?」我睁大眼。
「应该是。」
我愣着,张了张嘴又闭上,心头一阵茫然无措。
脑中闪过许多疑问…
如果席夙一说得是真的,为何他现在才要告诉我?他之前就看过这块玉不是?
「好了,多想无益。」傅甯抒出声,一把揽过我,又说:「你跑开了,那麽他肯定要再找你说清楚的,便等他来吧。」
我动了动嘴巴,但最後只默默的点头。
「睡吧。」
「先生…」我伸手抱住傅甯抒,把脸捂在他胸前。
「嗯?」
我脱口,声音有点儿闷:「先生想过家里的人麽?」
傅甯抒沉默了一下,才回答:「没怎麽想过。」
我喔了一声,有些犹豫了一下,就鼓起勇气的问:「先生,要是你家里人找来,让你回去的话,你会回去麽?」
傅甯抒没作声,但往後微微一退,一手托在我的脸侧,让我抬起头。我对着他的目光,有些心慌。
傅甯抒对着我开口:「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回去的。」
「那要是…」
我还想说什麽,唇间就被一手按住。视线里,是傅甯抒沉静的目光,他缓缓挪开手,跟着低头凑近,轻轻的吻在我的唇边。
「别担心,你去哪儿,我便在那。」他说:「静思,有你就有我。」
一百二十六
我翻过身,手跟着横出,恍惚中却摸了个空,不禁就睁开眼睛。
床的一侧没人睡在那儿,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
唔,傅甯抒这一早又去哪儿了?
我打了个呵欠,抬手揉了揉眼,一边坐起身,两眼惺忪的往房内环顾,只见着周围亮蒙蒙的…
我眯了眯眼,瞧见映在窗上的真是大白天光,猛地睡意全消。
——糟糕了!
都什麽时候啦?我推开被子,慌慌张张的下床。
上午有两堂是柳先生的课,还要考试的,自个儿无故不到,柳先生肯定发火——想起他盛怒的样子,我就头皮发麻。
傅甯抒怎麽不喊我一声嘛…
这下好了,错过课堂和考试,连早饭也没得吃,我边着急的找鞋穿,心里一边一通埋怨。
『——叩叩。』
忽地,安静的房里传出两下轻响。
我一脚才穿好了鞋,一脚正趿上而已,蓦地被吓了一跳,有些惊疑的往门那头瞧去,就再听见两声敲响。
…是谁?
不会是傅甯抒的,他进来就进来,哪里还要敲门。
我瞪着紧闭的门,犹豫不决。
门外的人却不依不饶,再持续的敲了几下。
同时,还开口说了声:「…是我。」
咦?是…席夙一?
我不禁屏住气,半点儿都不敢吭声。
而席夙一说了一句後,好半晌没再出声,更没有敲门。
我从里头也瞧不出他走了没有,又觉得不是办法,犹豫了一下,才把另一脚的鞋子也穿好。
我走到门边,小心翼翼的打开门。
门一开,眼前即刻映下高大的阴影,席夙一板着脸,目光往我瞧来。
我抬起视线,微微的畏怯,看他像是皱了一下眉,忍不住再往门里缩了一缩。
「你…先把衣服穿好了。」
席夙一率先开口,却吐出这一句。
我愣了愣,不禁低头瞧了自个儿,唔,因为衣带没系得太紧,睡了一晚上,衣领就松松的散了开。
不说这个,这会儿还披头散发…
我不禁发窘,慌忙的拢紧衣裳,又局促的扯了扯头发,耳边就听席夙一沉沉的说了句,让我先整理好再说,他在外头等。
我讷讷的喔了一声,一点儿也不敢耽搁,把门一关,连忙收拾起来。
一会儿,我才重新把门打开。
一听门开,席夙一即刻看了来。
我局促的低头,才慢吞吞的走出来,然後把门关好。
席夙一朝我打量,像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却问:「头还疼麽?」
我愣了一愣,不禁困惑的看着他,忍不住就脱口:「头疼?我没头疼呀。」
席夙一像是一怔,然後微皱起眉。
「早上听——」他开口,但只说了这三个字,不知为何,立刻又噤声。
早上听什麽?我歪了歪脑袋,不明所以。
席夙一抬手,掩住嘴轻咳了声。
他垂下手,才又开口,正色的问:「你怎会还在房里?早上集合没到,课堂上也不见影儿。」
我霎时讪讪然,有些怯怯的坦白:「因为…我…我睡过头了。」
席夙一没作声,半晌才像是沉了口气。
「原来是睡过头…」他低声,莫名的道:「没事儿就好。」目光跟着看了来,忽然就道:「走一走吧。」
「咦?」
我呆住,就要瞧着席夙一真是转身迈步了。
我一阵迷糊,但还是跟了上去。
这会儿时候还早,大多的学生都待在课堂里,所以这一排院落周围都没有人,只有凉风吹得院中的树沙沙的响。
转出这处後,长长的走廊上也没有人。
一路上,席夙一始终一言不发,我跟在後头,也不敢出声,兀自忐忑着。
还以为他找来,是要再对我讲些什麽的…
为何要我同他在书院里头闲逛?我不住揣测,东想西想的,等到回过神,才发觉已经走到书院的西面。
书库所在的院落就位在下个转角。
前头的席夙一这会儿已拐了弯,像是平常那样的踏进那重熟悉的院门。
我虽然不明白,可仍旧一样跟上去。
「静思,我有话跟你说。」
走到屋里头,席夙一总算出声,但披头就这麽的说了。
我隐微的局促,以及有点儿的不安。
「先生我…」
「我明白,昨儿个忽然那麽讲,你肯定难以接受。」
席夙一淡淡地打断:「不过想想…我既告诉了你,便不该再隐瞒…」讲着,他顿了一顿,两眼往我盯来,才又说:「静思,你听我说好麽?」
唔…
我有些想说不好,可对上席夙一的目光,莫名的心里一紧,一点儿也没法儿拒绝,只好默默的点了头。
席夙一像是松了口气。
「站着不好说话,先坐吧。」他道。
我慢吞吞的去坐到桌旁的椅子上。而席夙一也走来,但他没拉椅子坐,而是站在一边。
他往我瞧来,神情一如平常沉沉的,但又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我感到坐立难安,迟疑了一下,才怯怯的问:「先生…唔,想讲什麽?」
席夙一一样沉默,半晌才开口,却是说:「你可以喊我大伯。」
我僵了一下,一阵的为难,怎麽也喊不出口。
因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看我迟迟没作声,席夙一面色没变,说话的口气也一样平静:
「不要紧,喊或不喊,等听我说完再论。」他道:「毕竟,我也是花了一段时日,才确认了这件事儿。」
席夙一从头开始对我讲起来。
他说,席家世代居於永平县内,为书香门第,在地方上有些名望,祖辈中出过不少能人,入仕朝堂且出将入相。
在我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瑠玉,是当时所御赐的。不过那时,玉的上头是没有字的,是後头传下,不知到了哪一代才刻了上去。
他讲着,席家在当时也是很风光的。
可不知何故,後头却再无人出仕,家里改作起生意,在永平当地开起制香铺。
虽然如此,席家先人也没要子孙丢下了书本,於是日子就这麽的过下来,家业虽小,但也没断过,始终传承下来。
席夙一的父亲…
唔,按着说来,就是我的祖父,他同妻子生了四个,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长子当然就是席夙一,而最小的那个是我的亲爹。
席夙一说,他的么弟名唤静知。
他拿了纸笔,写给我看。
我瞧着纸上写得三个字,有些发怔。
耳边…听着席夙一继续讲了下去,他说,静知打小体弱,母亲将瑠玉给他随身佩戴,加上各种调养,总算越大身子越好。
倒是母亲自个儿却早早去了——讲完这句,席夙一静了一下,然後才再说起来。
原来,以往席夙一也到过崧月书院念书。
然後他说,静知在十几岁时,也来到这儿学习,一待就是两年多。
他道着,静知不想应试谋官,两年多後回乡帮衬家里的生意,不过,偶尔会在县内的一处书堂,教导孩子们念书。
某年得空,静知上怀州访友,原本说好一月即归,却过了一月多依然不见影儿,席夙一说,家里人去信怀州,才知晓静知压根儿没找去。
正担心的时候,总算有消息…
静知写来了一封信,里面道着,因在途中的一座镇子病倒,足足半月不能起身,所以才延宕了回程,自然也没法儿去到友人那儿。
还说,那阵子住在一间客店,多得当地人的照顾,尤其是一位姑娘。
最末写着,同那姑娘互有情意,要娶她为妻。
讲到这儿,席夙一忽然沉默,像是想些什麽。
好半晌,他才又开口,道着父亲知晓後,倒没有不悦,意外与担心比较多,再说没见过那姑娘,难免有疑虑,因此去信表明回来再谈。
可静知却说,家里不同意,便不愿回来——这句话,席夙一看着我说。
我怔了一怔。
耳边听着席夙一又道,说是他自个儿原要亲自找去,但身上旁务一时推不开,最後只好先派家中的管事找去,顺便探听那姑娘的身家。
但管事回来,却支吾其词…
问了才知晓,那姑娘是教坊的歌伎,不过已经被赎了身,同自家小少爷住在了一起。管事最後说,那姑娘已经有娠了。
到这里,再不同意也得同意…
家里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席夙一说,父亲便写去一封信,让那姑娘先好好养胎,待生下孩子,一家三口再一块儿回来。
谁知,过了几月,父亲忽然病倒…
席夙一道着,这一倒下就是两月有余,怕有些什麽,想想还是写了信,要弟弟们都回来。
二弟千波在京城,收到信很快回来,静知亦是,席夙一缓缓的说,两人回来不到两日,父亲便去了。
家里操办起丧仪,忙上一月总算才了,这中间,静知约莫太累,染了风邪。原以为是小病,却引起当初的旧疾,病况陡然凶狠。
席夙一停了停,然後低声说:後来,他一病不起。
我慢慢的走在廊道上,脑中转着许多事儿。
对头有几人走来,经过的时候,我听到他们在聊得话,不禁望向外边,唔,天色真是有点儿阴暗。
我停在廊檐下,怔怔的望向着天际远处。
…好像要下雨了。
我摊开手里一直捏着的字条。
纸上写了个名字,是一会儿前席夙一写上去的。
我恍惚的看着,有点儿无所适从,心头像是被紧揪住,又闷又难受。
可是…
我想,夫人心里肯定更难受吧。
这个人走时,夫人什麽都不知道。
这个人是我爹。他叫做席静知。
同我差了个字…
我从没有想过自个儿名字怎麽来的。我不禁忆起来,第一次和傅甯抒说自个儿名字时,他念了两句话。
那两句话,让我觉着自个儿名字一点儿也不一般。
当时,他还说这个名字很好。
我从没想过,这个名字谁取的?是夫人麽?还是…
还是什麽,我不知道。
但原来,我没见过的爹,也没来得及见到我。
「…站这儿做什麽?」
忽听一声,我愣愣的侧头,就见着不知何时走来的傅甯抒。
莫名的,我感觉没那麽旁徨失措了。
「先生忙完了麽?」我高兴的转向着他。方才想去书斋那儿寻他,才想起来,往常这时他不在的。
傅甯抒唔了一声,却忽问:「席先生同你说完话了?」
我咦了一下,忍不住惊讶的脱口:「先生怎麽晓得?」
傅甯抒微笑,没有回答。
他往前迈步,示意我跟上,一边又开口,但只是问:「睡了那麽久没吃东西,这会儿该饿了吧?」
啊…他不提这个,我都忘了,霎时有些困窘,不禁就脱口,对他抱怨道:「先生走前,怎麽不喊我一声…」
傅甯抒听见,就哦了一声,跟着道:「我以为你是想继续睡的。」
我忍不住咕哝:「我是想嘛,可是有课,哪能不去,错过就补不回来…」唔,还有早饭。
「哦,原来你这麽不愿错过柳先生的课?」傅甯抒像是才明白了,这麽的说:「唔,倒也不是补不回来的,我可以问一问他,请他拨空帮你补一堂…」
「啊,不要不要——」
我吓得打断,怕他真去对柳先生提,紧张的去扯他的衣袖,忍不住语无伦次:「先生千万别去讲,错过柳先生的课不可惜的,要我一个对着他听课,回头肯定又要发恶梦,到时又梦见他拿着刀追…」
「……」
傅甯抒无言的看来,不过神情…唔,是带着笑的,
我这才发觉他是在调侃,不禁发窘,有些悻悻的松开他的衣袖,但他的手已经先动作,反过来把我的手扯住。
不过,他口吻淡然的又说:「倒是…真不晓得,你心里这样在意柳先生,居然还梦过他?」
我实在窘得很,觉得自个儿的脸一阵烫——呜呜,都能烧菜了吧。
不过…
我还是忍不住要反驳:「我才不会在意柳先生!」
傅甯抒温和的看来,但没有调侃了,就握了一握我的手才松开。
我觉得心头暖暖的,不禁对他一笑。
脑中再浮现已经知道的事儿…
我捏了一捏另一手里的字条。
老实说,我没有打算要瞒傅甯抒的——本来,离开书库後去找他,我也是想跟他说说这个事儿的。
「先生…」我脱口,脚步微微地一停。
傅甯抒便也停住,往我看来。
「席先生跟我讲了更多的事儿…」我不禁垂下目光,低声的讲出来。
席夙一说,在我爹病逝後,曾派人去接夫人和我,还写了一封信,结果…
他说,因为当年连日恶雨,河水暴涨,冲毁途中往来的便桥,好多人落到河里,被水浪卷得不见影儿。
当然,他派去的人也不见了…
所以他迟迟没有接到後续的消息,好不容易等桥路能通行了,立刻就亲自跑了一趟,却没想到那儿已经人去楼空。
在後头…他多次打听,但怎麽也找不着人。
之後这麽多年,我到书院来,偶然让他瞧见那块玉,他也不敢多怀疑,回头才又打探起来。
然後…唔,才打听到了夫人的事儿。
席夙一讲完之後,好一阵子都沉默。
那会儿,我也没吭声。
大概是这样,席夙一以为我不信。
老实说,我也没不信,就是…唔,一时知道了很多,有些想不过来。
而且,总觉得不真切。
我一直以为,自个儿的爹去了的原因,就是王朔讲得那样。
不过想想,那都是王朔说的,夫人从没那麽说过——她从来没对我提过那个人的事儿,半点儿都没有。
一直到她拿了那块刻了平安的玉给我。
「…席先生说,要是我还不信,这次清明时,可以跟他去一趟席家。」我说到这儿,不禁停了一停,有点儿犹豫的看向傅甯抒。
「先生,我该去麽?」我问。
「你想去麽?」傅甯抒却反问。
我犹豫的唔了一声。
我…想去麽?
我——我发觉,自个儿心底是想去的。我曾经想,夫人为何不早点儿把玉给我呢?要是她早些给我,或许…
或许怎麽样,我也想不清,就是觉得惆怅。
「先生我想去。」我坦白的说。
傅甯抒看着我没作声,只是伸出一手,摸了一下我的脸。
半晌,他道:「那便去吧。」
我瞧他的手要收回去,连忙去拉住,跟着瞅向他,有点儿紧张的问:「那…那先生也去麽?」
傅甯抒神情淡然。
但他把我的手反握住,然後一点儿也没犹豫的道:「自然去的。」
我听了,霎时才觉着轻松,不禁对他笑了一笑。
傅甯抒也微笑。
「走吧,去吃点儿东西。」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