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家宅院是祖上传下,修建一遍又一遍,扩建一次又一次,繁复的建筑曲曲折折,就算在这工作上一年,也不见得能够顺利走出宅子。
可简靖在这生活了十八年--虽说志学时便迁到竹林小院,但他性喜安宁,小院环境清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简风便也由着他这个弟弟去了。
让厨房做了份早饭送去竹林小院,清晨方从千醉苑归家的简风一派悠然的坐在餐厅饭桌前把玩幽竹在他临行前塞到手里的碧翠珠链,笑容开怀。
简风对自己的相貌还是很有信心的,只是难为了那叫幽竹的小倌。看那含羞的容姿便知还是个不曾吃过苦的少年,只是受欢迎谁不是把人捧在手心里疼?到了不红火的时候,大家也不过是来这烟花地寻欢,露水情缘、逢场作戏,也不复今日这妖媚可人的模样。
简风轻叹,叹的是痴人的愚昧天真。
桌上摆着清淡的粥菜面食,一壶酒却突兀的立在边上,好似山水画上的一抹嫣红。
掀开壶盖,扑鼻的是甘冽的酒香和清淡的花香。
人总好美,简风也不例外,美人美酒美食,只是那脑海里出现的美人却在昨夜不见踪影,昙花一现犹如镜花水月。
酒是春花村的花酿酒,桃花酒香一如那人,淡雅不俗。
简风心里有了个底。他打了个手势,房顶旋即闪下一个黑影。
「主子。」黑衣人恭敬跪地磕头。
「去帮我调查昨日出入千醉苑的客人,长的越上乘越好。」简风说着,手中斟酒却不看黑衣人。
手掌一松,碧翠珠链被刻意甩在地上。通透的绿珠在阳光折射下熠熠发光,很是耀眼。
「赏。」
简风不再说话,酒觞在手,甘醇酒液滑下喉头,微醺醉人。
黑衣人没有犹豫,黑色面罩下甚至连揣测的意味也不知有无。恭敬的磕了个响头。「谢主子。」
顷刻,碧翠珠链消失在视线中,黑衣人也跟着没了踪影。
辰时时分,江南夏季阳光普照,餐厅也洒进一片金光,宛如幻境之景。
这边简风惬意,荆墨方才醒来不久。
昨日那麽一闹腾,他也顾不上黧玄就回了客栈,现在空荡安静的慌,荆墨才想起黧玄的存在。
唤了小二烧水,荆墨只着里衣就下了床,将外袍披在身上,也没将黑发绾起,简单的梳整用丝带束起便坐在床沿等待小厮的热水。
没过一会,门板便被敲响。
荆墨起身开门。
确实是小厮没错。一个穿着粗布蓝衣的小厮站在门外捧着水盆。可问题是他後方还跟着两个人,一个身着下人服装,布料却不一般,华贵的很。另一个身形气息皆熟悉,却被华贵服饰的下人扶住,垂着脑袋看不清样貌。
荆墨略微思索,大概有了想法。
他让开位置,让小厮进门放好东西又要了一盆水,便帮着还站在外头的下人把黧玄架上床。
荆墨毫不避讳,脱下黧玄外袍又拉开里衣,拧乾盆缘手巾替他擦拭脸部身体。
荆墨的外袍在弯腰的动作下向两边撩开,里衣单薄,衣襟又没拉高,以致脖颈胸膛锁骨一览无遗,纤细的身体线条更是若隐若现。
下人站在一边,脸颊泛红。可他还是没忘了自家主人的吩咐,绞着手指呐呐问道:「公子您……和这位是……这个吗?」下人弯了弯手指,意思不言而喻。
荆墨恰好收拾好黧玄,起身抹了把汗,方才听见下人的问话。「不是。是你们主子问的?」荆墨笑容温文和煦却疏离。
「是……」下人绞着衣摆。
「大可放心。」荆墨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麻烦你帮我买点解酒汤,剩下的收着便可。」
「好的。」那人如获大赦,接了银子便往外奔。
房内只剩两人,黧玄还睡着,荆墨得照料他,索性把书册拿来也好打发时间。
小二端着水在门外候箸。荆墨洗了把脸,几枚铜钱打发了人,那名下人也买好解酒汤回了客栈,识相的没再上楼,而是托小厮送上。
毫不留情的撬开黧玄的下颔,咕咚咕咚的灌下去。又帮他拉上里衣,拿了书册,也没用腰带系好外袍便回到床沿。
衣衫半解,欲露未露;双眸半掩在不细密却纤长的睫羽下,若是常人看见,定然色心顿起。
可惜荆墨不会让人看见,就算曾经有幸见到,也早被他用「各种手段封口」了。
一个上午,清风徐徐,房内温度适宜,昏昏欲睡。
黧玄被强硬灌下解酒汤,下午时候便醒了。
荆墨看了一上午的书,准备小憩一会,却被前夜醉酒的黧玄拉着,说是要参加松淳县每月一次的庙会。
荆墨的体力是撑的过去,不然也愧於妖之名。但他不喜热闹,最大的爱好也是看书:小话本、民间故事、文人雅士洒脱不羁的随笔……虽说非正规,但他就好这口;或者说,活了那麽久,妖仙们的个性也该是如此。
此行本就是他那表兄苍鸢的要求--托的是黧玄,但他知道这其实是苍鸢的一番好意。
--不谈爱,至少也得有友相伴。
荆墨自是唏嘘不已,但若是能长久如此,倒也不是不行。
轻吁,荆墨最终还是跟黧玄去了庙会。
四月的庙会是迎夏的夏荷祭,盛大非凡。
倭国和淮朝有贸易关系,文化交流中传承了不少倭国文化,就连庙会也看得见倭国的文化色彩。
黄昏酉时,摊贩一一摆起,在松淳县城的大道上热闹无比。
庙会举办的大道附近有条河道,名为锦川。开凿时请了擅长天文气象的人,因此河道位置良好,不论是清晨白日傍晚还是有灿烂明星的暗夜,水面上皆是折射着光芒,波光粼粼,成了富家商户游河的好地点。
锦川的对岸就是烟花地。勾栏妓院青楼小倌馆……只要你有钱,美人就是你的。
荆墨对性爱兴致寡淡,黧玄虽然风流了点,经昨夜之後倒也没力气折腾。两人趁着时间还早,上了画舫,也算是为这趟出行添点花边色彩。
画舫华美坚实,专给富户贵族乘坐,费用自然也不低。为了让乘客有「宾至如归」之感,船家在花街搜罗貌美年轻男女陪侍,船只开的慢,也让乘客能尽欢。
荆墨黧玄两人穿着素简,甚至为免麻烦戴上人皮面具,只留一张平凡泯灭众人的脸孔和以略施脂粉遮盖眼尾媚气的桃花眼。
黧玄挥退了前来侍酒的女子,摇着竹骨鎏边素扇饮酒赏景。
荆墨没再看书,而是侧坐倚墙。同样饮酒,看的却是纨裤子弟左拥右抱的放荡模样。
黧玄知晓荆墨的性子,并未说什麽,而是专注盯着船下街景。
直到船停。
三个停点,包括起点终点和花街。尤其是花街,能够停上小半个时辰,让新一批乘客和妓女小倌能够上船。
女子摇曳生姿,男子柳腰纤纤,皆是尤物。
肥头大耳的、贼眉鼠目的、其貌不扬的……嫖客总是用钱来换爱,只要有钱,绝世佳人也能共度春宵。
「当心污了眼睛。」黧玄注视嫖客的眼里尽是鄙视。
「别人兴许看我们也是如此。」荆墨摩挲耳後的薄膜轻笑。
「真相你知我知。只有馋人才会如此不挑。」
「那他也是馋人?」荆墨眼角余光捕捉到正欲上船的男人。
「谁?」黧玄有了心思,扑到荆墨身侧不断扫视。
「喏。」荆墨撇撇嘴角。
画舫外,对岸花街。
俊朗挺拔的青年依旧拥着美人,却不再是那个娇媚的小倌幽竹。
温文儒雅,云纹白袍裹身,却遮掩不出他是小倌的事实。
简风搂着花绦楼头牌夕萩的纤腰踏上船,周遭一片喧哗戛然而止。
和官家有点关系的人纷纷抛开怀里美人凑到简风跟前寒暄--不为别的,单就简家二子皆与当今天子之兄琰王爷淮元是旧识这点,就足够他们攀关系了。
顷刻,船只内恢复声响,却比原本声音小了不少,大多还是站在简风面前意图攀关系的官家子弟的声音。
简风起初还保持良好风度,直到船只再开之时,才冷冽甩了男人们一眼,方让小厮带进厢房。
夕萩有着良好的素养,从即使进厢房简风还接见手下而不管他这花绦楼头牌仍微笑等待这点便可见一斑。
直到黑衣人退下,简风才正视夕萩。
「公子您心情似乎很好?」夕萩替简风宽衣边不经意问道。
他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不只凭容貌,所以才会成为头牌屹立不摇--即使他卖艺不卖身。
「是啊。」简风也不避讳。
「夕萩能问问是为什麽吗?」夕萩斟酒,又接过小厮的琴抚弄。
「有只小猫上钩了,能不开心吗?」简风笑容爽朗,持酒一饮而尽。
夕萩笑而不语,开始拨弄琴弦。
一时间,房内余音绕梁。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