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寵娘 — 章七‧〈前塵恩〉之三

司空氏一族被抄家入狱是二十年前一度震惊朝野的案件,那时柳宠娘甚至还出生没多久。司空家的起源要追溯到昭帝一朝,因与当时的宠臣佞臣柳氏交好而官拜一品,直到昭帝亡、仁帝即位後柳氏为辅助大臣,司空家举荐子侄出仕多番被柳氏驳回,两家因而逐渐结怨成敌,朝廷上各据一方势力的柳家与司空家尔虞我诈斗个不停,然而柳家代代为后代世世为相,无论男女始终站在权力中心,在柳睿以二十之龄为相时的一场政变中一触即发,是当柳睿的长辈宗亲柳靖为丞相时,以逆谋罪名大开杀戒连诛三族,未成年者男为奴女为婢,当日年幼的司空娣便是这样被连累而入宫的。

司空一门发展三代何其庞大,当年受到牵连的司空氏子弟在层层搜刮下越抓越多,以至於最终上断头的竟多达九千人数,在刑场杀了整整数日,刽子手砍人头砍到手软麻木,就连做梦也梦见一颗颗血头在地上滚落,也就是经此一役,朝中无一个大臣不吓到腿软而人人自危,以前对柳家有所不满的都通通闭了嘴,就算也不奉承巴结也绝不敢得罪,就怕落得和司空家一样的悲惨下场。

柳睿当政以来,这场杀戮可说是最暴虐残戾的一次,让多少人寒了心。至於柳睿当时丧心病狂何以开此杀戒,那就是上一代的故事了。

柳宠娘虽想不明白司空娣那样的性情如何讨得柳太后欢心,司空娣无疑不是如外人所想的那般冷心冷情。

「我另外再给你一样东西。」司空娣话锋陡然一转,在残残烛影下摸出一块圆符,「这个,以後你会需要到的。」

「这……你给我做甚……」柳宠娘脸色一白,她认得眼前的东西。

「你现下或许不明白,时候到了你自然懂得,收下罢,好生保管,倘若不见了,将来後悔的可是你。」司空娣嗓音一冷,语调明显添上强硬胁迫,仙莹眸目像是看透了几世红尘世事般地澄明亮,让那身无生气的清冷仙丽彷佛注入了丝丝生命。

柳宠娘抿唇,倒不再多问,茫然地抬手接过。

她本无意窥探太多,司空娣的心思虽诡秘难测,上知天文下知理的聪慧岂是她一个不吃人间烟火的闺阁小姐可懂,司空娣想做的事她不会猜到也与她无关,即便是想对付柳家根本痴人说梦,想当日如此盛大的司空家也毁於一旦,区区女官又能成甚麽气候,柳宠娘这些日子没少听到外人对柳家的种种不满,一开始或会诧异恼怒,後来听得多了、也亲眼看了一些,便知道那些恨意并非无因,她的父亲专权她是晓得的,以至於柳家子侄在外无一不是张狂霸道,招惹了如此多的嫉恨也是活该,只连累了柳家名声。

至於司空家一案,是她爷爷暴虐之过,她一个闺阁女子也不好评论那对是不对,但这种事不论对错,一家九千多条的人命是谁也不会原谅的。

柳宠娘甚至不清楚司空娣打算如何处置自己,失去了父亲的权威、她甚麽也不是,也不知霍连宏是否会来营救自己,说到底与她非亲非故,之於他自己大概是一个他巴不得尽快摆脱的麻烦,现如今她突然不见了又给他添了乱子想必更是惹他的厌,想及此,心里就有些戚戚然。

他会不会根本早就离开了平城,正好顺势把她甩掉?

「司空姐姐,你把我从那些人手里带出,又给了好些东西,我便大胆臆测司空姐姐还是想留我性命的,却不知你要如何利用我呢?」柳宠娘认清了自身处境,凄凄地问道。

仙净得不染一尘的眸光飘来,司空娣若有深意地瞥她一眼,似带着一丝嘲意,「利用……你该知,当初陛下也不过是利用你,我不过是给你这个机会,让你把原来该做的事都做了。」

柳宠娘未及思索她言下之意,就见司空娣淡步掀了宫帐,默然抬头静仰一幕星夜,薄纱披在她身上绰影翩然地翻飞,如远方看不清的舞者,独留朦胧轻廓勾勒出她孤漠俪影。

「万物有命,我遵天命而行,你今日是注定出现此地,结局是早已定下了的。」

一声高深莫测的淡淡叹息,幽然在夜纱之间飘零,散落於风中。

如柳宠娘所想,霍连宏其实一直觉得她是一个麻烦。

当他得知这小姑娘竟在他入宫短短两个时辰里凭空消失的时候,他更是确定这个想法,只不明白何以她一介弱女子会惹上曹豫这种内臣重臣,然而就算他怎麽想不理她当不识她这个人,可就如初见她时一般,他再不耐烦再不愿意也敌不过良心的责备,人是他带回来的,责任在他,他不想管也得管。

可他实在是不想管这种鸟事啊……

「真他娘的麻烦……」他坐在泥地上慵懒地单膝屈抬,把头往後仰靠着树干,迎向春日正午晖芒,极不耐烦地闭了闭眼,姿态忒是粗犷随便。

肃寂的营地里,响着规整跫音与尖锐哨声,是步兵的操练和哨兵的交更,纪律严正分明。

「霍大人可要进营中候着?薛校尉正巡着京中防务,没那麽快回的。」一名年轻营兵恭声问道。

「不用,我在这里坐得更舒服。」霍连宏回话时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口气懒漫又冷淡,只有紧锁在一块的眉心透露出他此时内心的极度不豫,甚至一掌已然习惯性地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无意识地一下下敲叩着。

「那就请霍大人自便了,待薛校尉回转时小的再来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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