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寵娘 — 章六‧〈風雨前〉之六

日落西沉,天色如墨。

柳宠娘自半日昏沉中醒来,她睁着骨碌碌的眼,触及一室的幽暗阴森,漆黑无光,静悄悄地回响着属於自己的呼吸声,就连胸口因为恐惧无助而加快的心律也清晰可闻。

四周空气中盈满了绝望的死亡气息,漫开了前人留下的血腥余味,彷佛有无数抹鬼魂聚在角落,森森冷冷地窜入耳际,明明密不透风却好似有一阵阵哭嚎般的阴风刮面,紧紧缠上她的心,蔓延到身体每一处,触动着每一寸神经的危险意识。

慌乱之际,昏厥前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汇整,如河水的急流,冲开了睡梦的迷离,忆起了自己随霍连宏入城,然後一个陌生男子莫名出现跟前,接着便是一片空白的沉睡。

她究竟招谁惹谁,被带到甚麽地方了?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挪了挪手脚,方知自己四肢腕处皆被紮上了麻绳,牢牢锁在一张刑椅上,她坐於其上,再怎麽用力挣扎也只动不了分毫,反倒让麻利的绳索勒疼了柔软的手脚腕。身上没有其他异样的疼痛,想来对方把她劈昏後就直接把她绑在这里,只不知所欲为何、对方又是甚麽面目身分。

她不懂,对方是冲着霍连宏来的、还是她本人?她再不是丞相千金,却也始终不识这身体原本的主人,就像那日东方廉误认她一般,是否她这回同样被误认了?

须臾,门後传来咔嚓一声,铁锁被迅速打开,自外注入一簇淡淡的月色,在地面上晕散出几道人影。

「小琬姑娘。」带头的男子冷冷地唤道。

柳宠娘瞪大了双眼,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把她掳来的人,暗地倒抽一口凉气,映在月华之下的那张木无表情的脸庞乍看来就似是冷酷索命的阎罗,惊得她心下一沉,极力压抑心跳如雷的惶恐,咬咬牙,脱口的声音却是无可掩饰的颤抖。

「曹大人,你抓错人了,还不放我走?」

这跟那时茫然醒来时见着霍连宏是一种全然不同的感觉。眼前此人身上带着明显的庞然杀意,回想霍连宏当时,她能感受到一种隐忍无声的沉定,虽看似严肃粗犷,她却从不担心他会危害於自己。

眼前彷佛是死亡的漩涡,一旦卷入了便再无生天。

「你颈後刻了罪印,何会认错?何况,你既认得我,还有话可说?」曹豫冰冷的声嗓无一丝情绪,「你倒是命大。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罪印是这些宫卫处置宫人时所作的标记,用烧红的火铁鲜鲜楚楚地烙於皮肤上,一辈子不会消去。当然,在这幢说一辈子也是多余的,这些宫人皆是将死之人,这罪印最多是死前徙增一些皮肉之苦,不过是形式上的作用罢了。

柳宠娘自是不会发现伤口的异状,这张脸这身体本就不是她的,如何知晓从前经历了甚麽。自从来到霍连宏身边以来,再无人细心侍候着留意自己哪里伤了痛了,营房里连一块像样的铜镜也没有,她根本无从察觉背上多了一道烧伤,怪不得最初浑身如火灼般的疼痛,原来便是因为这背上未好的罪印!

她是认识曹豫的,父亲当年身边的一等侍卫,只可惜曹豫不认得现在的她。

虽不明白自己的前身究竟何以惹上死刑,但在皇宫里因宫闱之争成为权力的牺牲品屡听不鲜,要处死一个宫人用甚麽理由都可以,就算问了也不见得是真正原由,如何逃过宫卫的手段而侥幸得救,现如今还是落在这些人手中,想来这身体的主人终究是逃不过一死。

当她还是柳宠娘的昔日,她在那一箭下活了下来,最终仍是亡於那一箭;她默默等待,等待着迟来的死别。她本该死去了的,却无端多活了这麽些多余的时日,至此,也该是还命的时候,只她不甘落在这些不值得的人手里。

除了她最敬爱的父亲,世上根本再无人值得她以命来换。

「曹大人,那时的鹤酒毒不死她,这回不如直接见血,以免夜长梦多。」

曹豫大掌一抬,一个动作便教部属噤声,「此事不能疏忽,小心处理为上,要让太后娘娘发现了此宫女没死成,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曹大人的意思是……」

「你敢!」柳宠娘听清,随即白了一张脸,心知是躲不过了。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却还是受不住死亡接近的绝望感觉,这一刻,心里想的自是求救,而第一个浮现心头的人竟是她曾万般不喜的霍连宏霍大人。

不为别的,只因他是她变换身分後首个对她施援手、不求回报地对她好的人。

尽管他生得再粗犷邋遢,尽管他始终不冷不热无趣得紧,仍是她如今最信任最依赖的人。

他在哪里?他会来救她麽?她在心中暗叫,无一刻如此挂念他。

无一刻想起他时觉得他如此温暖安心……

曹豫阴沉地自忖半晌,似是琢磨着灭口的最佳方法,正欲开口,外面传出一阵喧嚷,在旷然静夜下格外清晰,只听部属单膝跪地,喊道:「卑职参见司空大人!」

柳宠娘听了清,心中一喜,下意识喊出:「司空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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