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宠娘下意识摇了摇头。
「怎麽不是?姑娘这一生,几度生死皆因一物,此劫不过,终是难逃一死啊。分明是已死之身,竟如此活了下来,然偷来的命,终是不长久啊……」
玄弋挑了挑眉,眼珠愠愠地在老者身上转了一圈,「少来吓唬人啦,要骗人到别处去,要事跟小姐姐说些不吉利的话做甚!江湖郎中,尽是胡说八道!」
老者闻言也不生气,仍是笑呵呵的,不以为意地抱着包裹转身,「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柳宠娘只一脸疑惑,看着老者白发掀飘的背影,心头冒起一丝不安。她本非迷信之人,然那日司空娣曾经对自己死亡的预言,自此暗地里更对这些玄学之说有了不豫,总觉着那些人嘴里没半句好话,就算言之有物,听起来就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好啦,你受伤了,别在大街上乱逛了,快回营地与将军会合吧。」玄弋扶了扶额,当下心里就在腹诽,这小姐姐真是个会惹麻烦的主,再逛下去也不知要再给自己添甚麽乱子。
柳宠娘并无异议,身体着紧疼痛得紧,心里早就在埋怨霍连宏迟迟未回。
可不要让她回去相府、回去从前柳家小姐的身分,要不然她非要父相好好惩治这群鸡犬升天欺压弱小的家奴不可……
大街慢慢回复到柳权纵马之前的样子,贩子执拾着跌落的商品,把摊子重新架好,如常叫卖起来,彷佛早前的种种变故只是一场平常的情景,无人过问,无人指划,反倒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柳宠娘痛得只能蹲在一个面摊旁喘气,却不意听到食客交头接耳的喃喃碎语:
「也不知这些皇兵何时才退出平城,天天查来查去的有够扰民,看来柳相是找不出刺客主谋不罢休啊。可你说他把这事挂心吧,又不见得,这事情还未过,竟就要把二女嫁进皇宫里去了。」
「这才多少时日,皇后就要换人当啦?」
「就不知柳相是如何想的,说这长女死了也就死了吧,柳家的女儿为后是必然之事,长女殁了,便由二女替上去不就成了,听说这二女也是太后更为偏爱的柳氏子女,却只封了贵妃,皇后之位却是不再提了。」
「柳相的心思你也敢妄论,嫌命太长不成?还不住口。」
柳宠娘一怔,他们所说的是……柳樱?
她不稀罕意味着囚笼的皇后之位,那种空有华衣无有真情的阴暗斗争,她无意掺合也不想经历,对至高无上的权力没有沾染的兴致,更没有凌驾皇帝的欲望,当初会妥协除了自身的无能为力之外,也有着回馈父亲多年溺宠的原因在。相比起来,较她年幼数月的的妹妹柳樱还更为热衷此道,如今顶替自己嫁予天子成为後宫第一贵妃,也算是圆了妹妹一直以来挟怨在心的不甘吧。
只人事变迁,怎可如此令人措手不及?
太后姑母的懿旨犹如昨事,却在弹指之间沉寂於流年,再无一人记得那爱撒娇的柳宠娘。
帝相之家,最不留情,总有後继的人取替。
她并不怨怪谁,只唏嘘世事无常,冥冥中自有注定,而自己在柳家人心中,无疑已是一抹幽魂、一段历史,只余一个毫无意义的名字淡淡地残留在记忆,等待着时光的冲逝。
罢了,罢了,宫廷本与她无缘,谁当上後宫之主,只要不是自己,之於她都是一样的。
她犹自沉吟深忖,无意识地跟在少年之後,自然不知在上方的楼阁窗台之上,站着一个身着靛蓝宫卫装束的男子,视线深沉地落在自己身上。静视半晌,那人抬手一勾,身後立时走来待命的下属。
「曹大人。」
「……是我们失职了?」前方男子沉着声问,目光依然牢牢锁住楼下的女子。
「那日曹大人是与下属一块的,下属也记得便这张脸没错。」
「让太后娘娘知晓了可不得了,先抓了回去再说。」男子眉一皱,纵身而落,随风吹出飒飒衣动,疾地跃下了两层楼高的距离,定定落在女子身前。
柳宠娘忽然被人不友善地挡住了路,未及喊出半个字,後肩一疼,便让人一手劈昏过去。
玄弋几乎是立即察觉出动静,待他回头去看时,那纤纤女体已然软倒在一个陌生的男子臀弯,不知发生了何事的他也是一惊,可这突发的状况容不得他细想,一手搭上系在腰身的刀柄,平日不正不经的嘻皮笑脸也不见了,明亮的眼注满了严厉的敌意,一副随时拔刀拚命的架势。
「大街大巷的,你们待如何!」
岂料那人竟是不闪不避,一派无畏,只冷酷地自腰际挥起一块铜牌,「南军卫尉曹豫,得罪了!」
玄弋一呆,他跟在霍连宏身边多年,自然是知道南军的。霍连宏所属的是虎贲军,而虎贲隶属北军,先不说虎贲的特殊,北军原本就是禁军的一支,负责帝都平城的屯卫,另一支便是南军,南军因负责皇宫防务随侍君侧,得君王宠信地位较北军为高,而今政权外落,南军无疑是听命於太后,此时南军卫尉亮了牌,别说他乃奉命行事,光是太后近臣所代表的权威也足够吓人。
这小姐姐究竟是谁,竟惹上了南军卫尉?
任玄弋再胆大,想必也不敢凭一己之力强行冒犯,唯今之计,只好等将军回来再从长计议。话虽如此,牵涉到现今皇朝真正的主子,恐怕就算是将军也无能为力。
曹豫显然也晓得自己身分上的威势,根本不担心对方会反抗,跃身便带走了昏厥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