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春分刚至,山上犹是阴阴的寒,带着一股潇湘,吹过一片荒芜。
四下静了,只余下细微的呼吸声,拉出一丝令人心慌的宁静。
小竹屋里,女子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
夜风凛凛地吹晃着木门,在夜里发出吱呀之声,掩了又开,悄悄地、缓缓地,像夜鬼在逼近,蓦地吹开了摇摇欲塌的门,吹来冷飕飕的沁凉,使得她如今这副瘦弱躯体禁不住颤抖哆嗦。
被褥是粗糙的棉所制,几乎抵挡不住夜里阴森的寒气,她四肢彷佛被霜雪包覆,冷得不得了。她在塌上辗转着,她认床又怕生,加之身上莫名得来的处处小伤,她更是睡得不舒服,睡得不深,睡得不沉,只能瑟缩着瘦弱身子,弯弯的幼眉互相紧扣,像风中纠缠的柳絮,纤弱又委屈地不肯放开。
依稀传来阵阵抽噎,微细得几不可闻,是女子在梦里的低泣。
再没有元嫣哼着清歌哄她入睡,再没有元娆心细地不让她凉着,再没有父亲在背後沉默地照护着她的生命所有。
似乎有一只温热的大掌往她额心探着,柳宠娘渐渐松开了拧结的眉,混沌之间让她想起小时候生病之时,父亲总会来看她,吻吻她的眉心,是爱的祝福,也是道别……
宠儿……好好休息。
啊,父相,别走,宠娘想你……
记忆在过去与现在之间游走着,柳睿离开了後,隐约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他正喃喃地骂着她,动作也十分粗鲁,时常不小心弄疼了她。
「丫头,先起来。」那个人对她说话了,大手轻拍着她的颊,似乎已然刻意放柔了手劲,却仍是拍得她细薄的皮肤微微红了。
迷迷糊糊的人儿被操弄得不舒服了,粉白的唇像是控诉般地噘起,抬手想拨开那只手,却又虚软无力。
「别打我,好痛知不知道……」女子低泣着。
「快起来。」男人的声音又低又沉,在静夜下更能听清他的不耐。
「父相……呜……」是父相麽?可父亲从不如此粗鲁的,父亲待人虽冷,对她却总是宠溺的,自小到大未曾重手打过她。
男人的手劲丝毫不轻,一下下是扎实的巴掌,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意,直到打得她痛得紧了,直到她恼了,被激得睁开了眼,随着模糊渐清的焦点,她看见了──
是他,怎又……是他?
是那个高壮而粗犷的男人,他的发散乱地半紮半垂,就着一枝烛火只见他脸上看似脏污的碎胡,交叠着双臂冷冷瞪她,似是淡漠,却又严肃。由她的视角望去,只觉他雄伟逼人,如一尊不可堪动的高山冷石,在火光下朦胧而不真实,彷佛在她眼中放大了一般。
仰望着他,柳宠娘脑中一片空白,眼神陌生得恍若不识得他似的。
「醒了?」男人眉头微动,似有微微地低蹙。
「醒……了?」柳宠娘似醒未醒地,许是哭得久了,简短的两字也不觉打了嗝,带着浓重的哭音,隐约噙着一丝失望,由浅至浓。
醒了麽,谁又知自己是否真的醒着?谁能完全知道自己不是活在他人的梦里?如果这一切是梦,那麽,是现下的她梦见了柳家小姐披上嫁衣,还是柳家小姐梦见了一个现下的自己沦落霍府?便如庄生梦蝶,究竟她梦见了蝶,还是蝶梦见了她?
「你光是重覆我的话做甚麽,醒了就马上给我起来,然後把身上的衣履脱了。」
把……衣履脱了?这一话,敲醒了柳宠娘如在梦中的迷离。
「你、你说甚麽?」她脸上热辣,如放了一把火,烫出红通通的胭脂,随即一脸羞耻地往床角坐去,攥紧被单将自己裹起。
「把身上的衣履脱了。」男人严冷无情地重覆一遍,好似丝毫不明白言语上哪里惊动了姑娘,惹得对方如此大的反应。
果真……他果真要她以身相许麽?
「你、你想怎样……」柳宠娘以双手捂耳,羞耻得话不成句,却不觉扯高了声音,也顾不得受损的声带发出多麽怪异的沙哑,早就吓得一脸惨白如纸,「原以为你只是邋遢难看一些,没想到你竟……堂堂男子汉,施恩莫望报嘛,怎能趁虚而入,讨姑娘家的便宜?谁说被救了就非要以身相许不可的?我告诉你,我就算死了也不会叫你得逞,也不想想自己是甚麽身分,呕心!」
且不说她原先高贵的千金之躯,就算是现下寻常乡下姑娘的身分,她也是千不情万不愿委身於他啊!莫道相许不相许,她就连多瞧他一眼也觉难看,浑身不舒服的,真要与他……思及那春光旖旎的画面,她双耳辣红,是羞怒,也是鄙厌。
原来他不只长得不好,还是个混蛋!真让人想吐,她眼底盈满了不屑,恨恨地相睨。
男人冷眼瞪她,眉目虽仍是严厉的,她却觉得他快要忍不住额上的青筋,正当她吓得哑口时,男人默然往前靠近一步。
「我说过、你别过来,丑八……」
「闭嘴,此刻已是三更天了,你再这麽吵,我就把你扔回山里,让野兽咬死你。」男人怒声打断她悲忿的斥骂,长臂果断伸了过去,将女子整个人揪上前来。
柳宠娘呼吸一窒,再也不敢喊出半点声音来,惊怒之下,情不自禁地送上火辣辣的一掴,末了才被自己的冲动吓住,深怕此举会把他惹火,只能畏缩着娇躯,紧闭着双眼,胸口咚咚地响,莫敢想像他下一个动作将是如何惩罚她,可等待良久,却依然是一片紧绷的沉默──
「我最後说一遍,把衣履脱掉,不然我会帮你脱。」男人冷冷地道,彷佛脸上丝毫感觉不到辣痛,可是沉下的眼色却如同无声而隐忍的怒气。
要不是瞧她只是个孩子,他真想把她……劈了!攥了攥手,他忍住。
「我不──」她话未说完,被耳畔手骨折动的声音一吓,方才掴人的气势不复有。
「身子不舒服就别问废话,叫你脱就脱!」
「我没有生病啊!」没有元嫣和元娆的贴身照料,柳宠娘根本犹如一个无知的女娃儿,当下娇泣否认,双手将胸前的棉被扯得死紧。
男人终於失了耐性,粗眉深深一拢,「啧,你这孩子真的很烦,还是由我来比较快──」说着,他大掌一捞,粗鲁地按住她亟欲挣扎的手,猝不及防地将布袖往上扯到肩膀的位置,霍地露出一截伤痕处处的瘦削手臂,如骨如柴,紫紫红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