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寵娘 — 章三‧〈姝不語〉之五

「喂,可听说了?相府遇刺,小皇后意外身亡,那是柳相最疼爱的千金啊,怎麽得了!」

「将军大人方才不就因为这事被柳相叫去了?文武百官全在皇城里,可想而知这回柳相着实气坏了,也不知哪个倒楣鬼要被迁怒了,幸亏将军一直待在这偏僻的山头,甚麽是非啊全都沾不上身。听说那日那一箭原是冲着柳相而来的,只有小皇后一人上前相挡,柳相养了个好女儿啊,算没有白疼一场。」

「管那小皇后死不死的,姓柳的全不是好东西,最好刺客全都往相府去,一天死一个。」

「你这小子,放这种狠话不会小声点啊!将军大人也是授命於柳相,你这样是想害死将军是不是?不许再说啦,闲聊到此为止,该做甚麽便做甚麽去!啊,小雁姐,别走别走……我方才一直在找你,你都晃哪儿去啦?」

提着竹篮的布衣少女顿足,清淡的素容在年轻男孩的热情叫唤下愣了愣。

「我在山上采药,怎麽了?」

「将军在山脚下捡到一个麻烦的小姑娘,等着你给她看看哩!先告诉你一声,那个丫头脾气很大,言语上不知得罪将军几回了,将军好心想救她还得受她的气,你说是不是道理?你尽管用你的冷脸对她没关系,不用太温柔,汤药也不用太用心去煮。」男孩恶作剧又神气地笑,俊秀脸容上尽是稚气。

「哦。」相较於男孩的愤慨不平,少女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她在哪儿?」

「将军大人把他旁边的小竹屋让给她啦!」说到这个,男孩更生气了。他可是将军的贴身小厮,凭甚麽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离将军比他还近啊?

新仇加上旧恨,他在心里默默将这笔烂帐算在那个丫头身上。

一边啐啐念般地咒骂着,踩着气忿的步伐回身,朝木栅後的小竹屋走去。少女见状,倒没多言,默不作声地跟在後头。

金陵城外以南的一座偏僻矮山,已有数百年为皇军的练兵之地。

有别於北湖一带的繁华,矮山是安静的,远远听着,只有新生的叶沙沙细响,在寒气未尽的凉风中好似醉了,一时轻晃,一时猛荡,在山里悄悄地敲响。然而仔细听了,除了风吹草动之声以外,依稀有一片兵器交撃从山中深处细细传出,叮叮当当。

男孩没礼貌地踢开竹门,环臂冷睨此刻躺在布榻上看起来一脸柔弱无害的姑娘,恶狠狠地指向她,「莫瞧她这样子,过会儿她睁开眼之後,你便知我在气甚麽。」说罢,他两指轻准地往女子颈上一点,几乎在同时间,女子弯弯的眉低聋,清醒了。

柳宠娘醒了,身子却动不了,昏昏沉沉,力气好似全然掏空,就连睁眼也无力一般,只能眯起细细的一道缝,世界在她眼中朦朦胧胧,看不得真。

这里……又是甚麽地方?

她躺的终於不再是山林草地,而是一方青幔床塌,粗糙差硬的质厅丝毫不似她惯睡的软塌,隔着那朦胧床幔,她依稀见得茅草竹篱,十足以前相府下人所描述的乡村之貌。一看,她几乎又昏了过去,怎地一醒来便又是不同境地?

那个严肃的丑男人也不见了……

她觉得自己做着一个梦,此刻的所见所想皆是虚幻,梦醒了,她便会回到昔日的千金之躯。只是……她还在梦里麽?倘若如此,怎地过了这麽久还未醒来?

蓦地里,彷佛突地忆及甚麽似地,她抬手去摸自己的脸,摸过眼睛,摸过耳鼻,摸过唇形,不放过一分一毫地摸个通透,最後纤手一颓,是浓浓的绝望。她甚麽也摸不清,因为肤质极乾,光是感觉便是不对,更不消说那些截然迥异的五官。

不该只是脸变了,难不成根本离了魂、脱了体?

可如此玄鬼之事,真存在於世间麽?若非然,又如何解释这一场荒唐的意外?

她忘了自己是如何失去意识的,只记得男人粗糙鲜明的轮廓,深刻地留在她最後的记忆里,而今不见其人,是否可解说为他不近人情地弃她而去?

然身体的疼痛似乎轻淡了许多,好似浸在高山谷水中,沁沁凉凉,极是抚慰。

「哼,你醒啦?」

顺着声音的来源,视线徐徐地移去,不想却见着一个稚气俊秀的男孩。

是……那个男人身边的小厮,她认得他。也就是说,那个男人没有弃她而去,这个想法,没来由地让她松一口气,心底泛起一阵道不清的心安。

男孩身後,站着一个陌生少女,柳宠娘不由多看了一眼。

少女自此不发一言,看起来略微淡默,然终是年轻,芳颊两侧还垂着两条可爱的大辫子,就似相府下等丫鬟一般的乡下姑娘,仔细看去却不难看出秀丽五官,眉目之间竟有点孤清气质,柳宠娘瞧清了,目不转睛地瞅了半天,刹那间竟觉似曾相识──

「司空姐姐?」她听见彷佛不属於自己的惊呼声逸出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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