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先生的表情很狼狈,全身上下似乎都有伤口,只有身上衣服看起来是换新过的。心登时凉了半截,我怔怔看着弗雷德先生,後面的话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不可能的。
莱、莱恩先生呢?是不是、是不是脚步慢了,所以还没有回来,或是在身後哪里等着要吓唬我……
「砰」地倏忽在我眼前跪下,弗雷德先生满脸的颓唐狼狈,低下头静默。而我却只能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是我罪该万死……是我保护少爷不周。」周围不知是在何时绕上了整个宅子的人,所有人的眼睛全看着弗雷德先生,我却彷佛失去言语,「少爷……被敌军击中腹部,最後还是没能撑过去……」
脑中一片嗡嗡作响。
是假的对不对?弗雷德先生一定是骗人的。莱恩先生明明答应我了、他说他会回来的,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整个人瘫软在门边,我全身剧烈颤抖着。怎麽会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这是梦对不对?一定只是场噩梦──
「洛娜小姐……」抬头看向我,弗雷德先生的眼睛里充满悲伤,好像第一次看起来不再那麽讨厌我,「请与我来。莱恩少爷交与我一封信,是特地给您的。」
弗雷德先生带着我进了琴房,我看着那封确确实实印着莱恩先生字迹的信,听着弗雷德先生一字一句念给了不识字的我听,只感觉到泪水逐渐模糊视线。
「莱恩少爷临别前,吩咐我尽快送您离开。」紧掩着琴房门扉,弗雷德先生低声说着。我明白霍尔宅邸的人并不喜欢我,更何况如今莱恩先生已经不在……
「……我能待到莱恩先生的丧礼结束吗?」明白送别的行列恐怕不会允许我在前头观望,我抿了抿唇。无论怎样都好,就是藏在群众中远远望着也行,至少,让我最後再见到莱恩先生一面……
「……我明白了。」沉默望了我半晌,弗雷德先生点了点头,然後走出了琴房。
冬日没有阳光照射,昏暗琴房内,我一人捧着那封信缩在琴房角落,彷佛还能看见莱恩先生悉心教我弹琴时的认真侧脸,虽然冷漠,却只会对我温柔微笑的脸庞……
多希望,这只是梦。
莱恩先生的遗体很快便送回了伦敦,曾经名声风华一时的霍尔少爷战死沙场,引来不少人围观哀悼。而我藏在送别的行列里,照着习俗穿了一身黑裙。
虽然距离很远,但眼中莱恩先生的面容还是那样俊美出众,只是脸色苍白了些,那个样子看起来,彷佛他还会再站起来,笑笑唤我:「洛娜。」……
对不起,莱恩先生,明明会让你担心的。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哭泣了……
我的行李不多,见过莱恩先生最後的面容,带着几样简单的东西收拾好後,便带着弗雷德先生给我的五千英镑,趁着夜晚时离开了宅邸。
而那五千英镑,我将其中一半偷偷把黛西姊姊、克里斯姊姊和伊芙琳赎出了妓女院。
那封信,我终究没有带走。
离开伦敦前,我偷偷趁着清晨到了葬着莱恩先生墓园最後一次探望。
「……『莱恩』。」依旧记得那时莱恩先生曾和我做的约定,我蹲在墓碑前,上头的「莱恩.霍尔」四字却那样刺目……
「莱恩,你教给我的《绿袖子》,我已经能弹得很熟练了。」嘴角微微掀起笑容,我闭上眼睛,想像莱恩先生此刻就站在我身边的话,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我把鸢尾花做成了书签,虽然你没回来,但它永远也不会凋谢了……」
「如果我没有回来,不要惦记我。」
脑海里浮现和莱恩先生最後的约定,我笑了笑,眼泪却又不争气落下,「莱恩,我会幸福的哦。」
即使你没回来,我也会幸福的。如果还有下辈子,那就让我等到下辈子,好吗?
离开的那一日飘着蒙蒙白雪,我坐着马车离开了伦敦,最後搭船远离了英国。
我明白,此生,我将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了。
只是,伦敦的秋天,什麽时候才会远去呢?
莱恩先生,我们总有一天,一定能再见面的,对吗?
一七九七年,法国战胜,反法同盟落败。
是年,莱恩.霍尔追封为子爵。而继承了霍尔公爵爵位的,则是次子格伦.霍尔。
一八一五年,历经七次战争,法国终於战败在同盟之下。军事强人拿破仑被流放到圣赫勒拿岛,一八二一病逝。
战争……终於还是结束了。
只是我未曾想过,相隔四十六年,这封信,竟然会再度回到我的手上……
†††
挚爱的洛娜:
写下这封信时,我已卧病在军营榻上,想是日子不多了。如果早就料到有这日,或许当初就不该将你带回来,应该让你现在自由的生活,不必为我等待和伤痛。
洛娜,此生能遇见你,我已经非常幸福。
你曾经问我,为什麽喜欢你?我思考了许久,後来想,或许我是爱上了你的单纯与美好吧。从小在霍尔家长大,我痛恨父亲的势利和贵族王室的腐败,却唯有你……即使在那样的地方,也依旧如白荷纯洁无瑕。
是的,洛娜,我爱你。
虽然主曾说没有来世相待,但我相信,无论何时何地,终有一天,我们一定能够再见的。
这一次,请原谅我要暂时食言了。
答应我,洛娜,请彻底忘了我,去别处找寻你的幸福和未来。
因为,直至再次相遇的那日,关於你我的那些记忆,一定能够再次回想起来的吧?
对不起,洛娜。直至最後,我没能留给你幸福……但我相信,即使没有我,洛娜也一定会获得幸福的。
最後,但愿你幸福安康。
莱恩.霍尔亲笔
附注:致菲尔德夫人
偶然从祖父口中听见您与莱恩子爵的故事,发现这封信依旧在宅邸抽屉中,我与妻子决定将它交还与您。
我们相信,它对菲尔德夫人而言,一定是最美丽而无可取代的宝物。
伊恩.安德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