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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个月时间,虽然嘴巴说不累,但骆子贞看得出来,李于晴最近经常佝偻着身子走路,也动不动就伸手到背部去揉揉後腰。长时间睡在地板上,只靠着薄薄的一层软垫,尽管没有受凉感冒,但脊椎早晚也会出问题。
「明天你去不去?」夜深了,只有床尾一盏小夜灯,透出橘黄色微弱的光,那是太黑不能睡的李于晴,与不黑不好睡的骆子贞,折衷协调後的结果。躺在床上,侧着身,骆子贞小声地问。
「你呢?还在担心,怕杨韵之不想见你吗?」李于晴也还醒着,他反问。明天下午两点,是杨韵之正式挤身作家行列的重要日子。好多天来,他一直没开口相询,就是想等骆子贞自己做决定。
「我是怕去了,会影响她的临场演出。」
「你的回答,并不是我这问题的重点。」微光中,李于晴淡淡的笑容还看得见。
「我想去。」几乎是气音,骆子贞说:「不管怎麽样,我都不应该缺席这样的日子。」
「那就去吧,她一定会很开心见到你的。」李于晴说着,轻轻闭上眼睛。
今天晚上很幸运,整栋楼好像没人在玩乐器,本该是个能安心好眠的夜晚,但隔了半晌,在一片寂静中,骆子贞忽然又开口,叫了李于晴两声。
「我会陪你去,不用担心。」原来他也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睛说话。
「我当然知道你会陪我去,但我想说的是……如果明天去了,一切都没问题的话,也许我就会搬回去住了,你想过这问题吗?」她问,但李于晴没有回答,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後缓缓吐出,过了良久才说:「你知道原因的,我会希望你别走,但却又希望你走,所以,你要自己做选择。可是不管你怎麽决定,也一定要记得,那句我曾经说过,而你也曾经再次跟我确认过的话。」
「你什麽都随便我。」骆子贞轻轻笑了出来。
「是的。」李于晴从头到尾都没睁开眼睛,但他点了点头,脸上有要笑不笑的表情。
「你上来睡吧,好吗?至少,今天晚上,我很想要你上来陪我一起睡。」骆子贞伸出手,握住了李于晴的手。那个契机不契机的问题,此时早已丝毫没有思量与斟酌的意义了,多日来,不断反覆琢磨着那天煮面时,李于晴所说过的话。骆子贞心中明白,没有一份爱情的开展,是像电灯开关一样,拍了一下就从无到有的;无论是友情或爱情都需要练习,也需要累积,当然更需要积极地经营,只有勇敢去正视了,才能看见自己内心的想望,也才能坦然地张开双手,去拥抱自己想拥抱的人。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最近好像特别爱哭,那根本不是她所认识的骆子贞了。此时,又有点盈眶的感觉,特别是当李于晴也一起挤到这张小床上,自己缩进了他温暖的怀抱中时。对着这个躺上来後,反而身体更僵直,动也不敢动一下的男人,她轻轻吻了他的嘴,让自己封闭已久的心,重新得到释放。
本以为回到家时,屋子里应该会空空如也,一个人都不剩下才对,新书发表会是下午两点开始,而她走过大楼的管理室时,稍微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中午过後,一点二十分。
这几天,她常在书店外面看到张贴的海报,杨韵之微侧着脸,细卷的长发遮住半边脸庞,有魅惑的眼神与性感的唇角。居然用自己的沙龙照来做新书宣传的主视觉,也未免太夸张了点?几次看到海报,骆子贞都忍不住摇头,然而想想倒也很合理,一本爱情小说,除了需要荡气回肠的故事内容,作者的长像当然也非常重要,否则遇到这种需要露脸的场合怎麽办?
她的包包里有一本热腾腾才刚出版的新书,那是早上她特地去买的。新书沉甸甸地,让她有一种格外踏实的感觉,终於实现梦想了,尽管那梦想是杨韵之的,但又何尝不是一屋子另外三个人也都引颈企盼的?即使有些心结还卡着,尚未能化解得开,但骆子贞却由衷地想为杨韵之喝采。
原是应该直接前往会场就好,但骆子贞想了想,却改变了决定,她叫李于晴先到举办活动的书店去,自己则搭计程车,想先回家一趟。
「要不要我陪你?」出门前,李于晴问。
「没关系,我想自己回去看一看,顺便换个衣服,不会耽搁太多时间的。」骆子贞给他一个安心的微笑。
这户大楼里的房子,曾经是建构一群人梦想的基地,姑且不论一切能否再回到过去那样,然而,此时她却很想再回去看看,趁着家里都没人,她想重温一下那种欢乐时光的滋味。
怀抱着这种微带感伤的心情,她掏出钥匙,进了门,但是才踏入玄关,瞬间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姜圆圆难道瞎了吗?还是她转性了?怎麽可能放任玄关乱七八糟丢了一堆鞋子?而她刚踏入客厅,鼻子里就闻到一阵酒臭味,只见客厅的桌上横竖丢着三四支红酒瓶,还有好几支酒杯也没收,居然全都搁在那儿。
骆子贞皱起眉头,不太敢相信这是自己家里会有的场景。以往她们一群人当然也会喝酒,可是总能在欢饮之後立即收拾乾净,绝对不会把善後工作留到隔天,但现在这是怎麽一回事?看着沙发上到处乱丢的抱枕跟衣服,骆子贞连一个放包包的地方都没有,她朝走廊过去,正想回自己房间,但却忽然听到一个怪声音,纳闷地推开没锁的隔壁房门一瞧,赫然看到姜圆圆在那儿酣睡不醒,还发出间歇性的打呼声。
「嗯?你回来啦?」还没来得及进去叫门,走廊边是眼睛还睁不开的程采。
「为什麽你们都在家?」骆子贞狐疑地问:「难道我记错日子了?否则你们这时候应该陪着韵之,准备新书发表会不是?」
话还没说完,一边的主卧室那边,房门也推开,骆子贞差点没傻眼,杨韵之披头散发,只穿着睡衣睡裤,嘴角边还带着口水痕迹,惺忪的她也没注意到站在眼前的人,是好一阵子都没见面讲话,彼此已经带着偌大隔阂的骆子贞,很顺口地就问现在几点。
「距离你应该上台的时间……」骆子贞在那瞬间,也忘了还存在於彼此之间的心结,脱口而出的是习惯的称呼用语,她说:「亲爱的,你还剩下二十四分钟可以准备。」
然後这个世界,就跟姜圆圆出院那天一样,瞬间又全都活了过来,而且是以一种近乎爆炸与崩溃的型态在热烈激昂地活着。杨韵之大声尖叫,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她一下子找不到替换的衣服,一下子又嚷着说梳子不见了,甚至还跑回客厅,把她昨晚就脱下来,丢在沙发上的内衣给一把扯起,跑回房间去穿。
「来不及了!怎麽办,我来不及了!我就算长出翅膀也飞不到呀!完蛋了这下!」歇斯底里地叫嚷着,杨韵之手忙脚乱,连程采跟姜圆圆也跟着天翻地覆,三个女人各自在惊慌中忙碌不堪,唯独骆子贞站在原地,一脸淡然地看着她们东逃西窜般,不断穿梭来去。
而看着看着,她忽然微笑了起来,这不就是她最习以为常的画面吗?这多像她们平常的样子哪!她忽然在心里感激李于晴,想跟他说句感谢,原来,这美好的世界真的还在,只要她愿意走回来,这世界还是以一个最初的型态,原封不动地等着她。尽管不是笑的时候,但她就是忍不住。一边微笑,拿出手机,一边从通讯录里搜寻出号码,拨打电话,但一边却又为了能再一次置身於这个她熟悉的环境而开心着。
「你先刷牙洗脸,再把衣服给换好,这样就可以了,其他的交给我。」讲完电话後,她拉住嘴里叼着牙刷,右手拿着化妆棉,左手捧着化妆水的杨韵之,很冷静地对她说:「三分钟後,立刻到楼下来。」说完,她又放大音量,对程采跟姜圆圆喝道:「你们两个,今天只是配角而已,还挑什麽衣服!程采,你是要去相亲吗,把那件跟马挂一样的东西给我脱了,你唱大戏是不是!去换正常人的洋装!姜圆圆,今天不需要你露乳沟,去加一件外套,给我包紧点!」
一声令下,三只热锅上的蚂蚁就像发现了一线生机般,果然毫不思考,全都按照指示动作,短短的三分钟不到,她们已经遵循吩咐,全都到了大楼中庭集合,而等在那里的,赫然是一辆警车。
「陈大哥,千万拜托你了。」把三个女人都赶上车,骆子贞先对坐在驾驶座上,还穿着员警制服的中年男人致谢,那个警察露出微笑,还比出大拇指。
「你怎麽有办法找警察来帮忙?」尽管已经刻意压低声音,但警笛声大作的嘈杂中,後座最右侧的程采,还是用了比平常更大的声音,才能让旁边的骆子贞听到她说什麽。
「之前学联会办活动,请了辖区分局来疏导交通,当然就认识了呀,这叫做便民服务。」骆子贞只简短交代,跟着转过头来,她打开手上的铁盒,里面是自己的化妆品,飞快的动作,她已经开始在最左侧的杨韵之脸上涂涂抹抹。
「不好意思,我们昨天晚上本来只是想要提前庆祝,没想到居然喝醉了……」微闭起眼睛,让骆子贞均匀地为她拍上粉底液,杨韵之惭愧地说着。
「真是一群天才哪,她们两个没头没脑,怎麽连你也跟着胡闹呢?」骆子贞叹口气说:「如果没有我,你今天连个偶像明星都要当得乱七八糟了是吗?」
那瞬间,杨韵之忽然一阵鼻酸,眼泪差点就要流下,但骆子贞急忙小声地说了一句:「哎呀,别哭啊,会吃不住妆,这样就不好看了。」
-待续-
生命中有一种牵挂,能让人始终甘之如饴;而这种牵挂,幸运的人才能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