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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个人认为,写这一封信的意义趋近於零,因为即使再过二十年,骆子贞还是骆子贞,会有很多大家解决不了的问题,跟太多需要帮忙的人,正在那儿孤立无援地,等待她出手搭救。二十年後,如果我正在看这封信,那麽,二十年前的骆子贞,会这样跟二十年後的骆子贞说:虽然这是一个由你发起的笨游戏,但请停止你毫无必要的感性,赶快回过头去看看,社会经济的脉动需要你,国家兴亡的关键需要你,那三个可能依旧一事无成,看着二十年前的笔迹,看得眼泪希哩哗啦的女人,她们也需要你。』
那是第一张信纸,以现在的时间点来看,就是两年前的骆子贞,要写给十八年後的骆子贞,篇幅很少,言简意赅,而且充满一惯的自负与骄傲。李于晴看完之後,从泪流不止,没有说话的骆子贞手上,接过了另外三张。
『今天早上,因为吃了你亲手做的三明治,拉了太多次肚子,我的肛门到现在都还有点痛,但我不得不说,以一个专业美食家的角度而言,那份三明治真的不错吃,前提是如果你能搞懂腌肉粉并不能取代胡椒粉,也明白焦糖酱并不适合加在面包里面的话,真的,我很喜欢你的手艺。
但是你也知道,我很讨厌写字,尤其我现在很担心,会不会大学四年,我一封情书都送不出去,唯一写过的信,居然是写给你的?这种事,哪怕再过一个二十年,一定照样会被大家嘲笑,而且笑得最大声的那个人肯定是你。
可是我还是乖乖回房间写信了,因为你说我们要记得此时此刻,我们大家最开心的感觉,不可以因为时间过去,就全都遗忘了。但是我不知道二十年後的自己会变成什麽样子,也许会更胖,搞不好我依然是处女,就跟你刚刚害我哭的原因一样,你居然问我是不是会担心,担心二十年後,大家一起读信的时候,我还是一个连初吻都没给出去的可怜虫?好可怕,我不要想像那个画面,所以我觉得最好的方式,就是写一封信给你。
什麽?不符合游戏规则?那又怎样呢,再过二十年,我如果真的已经变得更胖,说不定会罹患很多心脏血管方面的疾病,你应该也不方便再骂我了吧?小心我高血压还脑溢血,你就完蛋了你。那麽,二十年後的你好吗?应该不会再逼我们又写一封信,然後又要再等二十年才拆来看吧?我很胖,我可能没办法多活很多个二十年;你也是,你脾气不好,说不定这时候已经中风了,而且因为个性太差,也没人敢娶你,一个脾气不好、个性太差又嫁不出去的中年女人是什麽样子,我会认真拭目以待的。』
有些歪斜的字迹,内容充满了食物与肥胖等关键字,李于晴不用问就知道,那肯定是姜圆圆写的信,只是文不对题,信件内容根本与自己的二十年後毫无关系,收件人反而应该是骆子贞才对。
『二十年後的我,你好。
你现在在做什麽?我不太敢想像你那时候会变成什麽样子,但也可能还是跟现在一样,对不对?子贞说过,程采就是那种外表不太会变,内心也不会变老的那种人,为什麽呢,因为程采是个自闭儿,外面的世界变来变去,都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永远只会关心自己正在关心的事情,至於外面乱成什麽样子,她一点也不受影响。
如果可以许个愿,我很想把自己跟子贞加起来再除以二,这样平均分配下来之後,我们应该都会变成比较正常的一般人,她就不会永远都很忙的样子,也可以把心思稍微多留给自己一点,而不是整天看着外面的世界,却忘了对自己好一点。所以我也很希望,二十年後,当我们大家一起看这封信的时候,子贞可以多关心她自己写什麽,而不是抢着要看我们大家写的这些。
但如果这封信最後还是被抢了出去,离开了我的手,那,子贞,我跟你说,二十年前的我常受你照顾,谢谢你;而这二十年来,我一定受到你更多的照顾,所以也要说谢谢你,那麽,接下来可能还有很多个二十年,一样要让你照顾,因此我还是要说谢谢你。
写完了。』
李于晴看得哭笑不得,这种文笔与思维果然是程采的风格,他拿起最後一张继续看下去。
『如果我没有像你担心的那样,正因为妨碍了谁的家庭而被人控告,导致於坐牢入监,或者被哪个男人的元配老婆给泼了硫酸,而从此不敢见人的话,那麽,这当下我应该是坐在你身边,一起欣赏与回味着二十年前,因为你的一句玩笑话,而让大家振笔疾书的傻样子吧?但我为什麽要让你称心如意呢?可恶,我一边这样想着,居然一边拿着笔,认真在这里写字,这未免太奇怪了吧?
老实讲,我根本不曾想过自己未来二十年後,将会变成什麽样子,因为这答案没有想的必要,我依然年轻貌美,或许眼角有些细纹,然而瑕不掩瑜,也是徐娘半老的风韵佳人一枚,但你骆子贞可就难讲了,你可能会为了挽救地球某个角落一些没饭可吃的贫童,而参加什麽人道救援组织,现在搞不好刚下飞机,从非洲的哪个小国回来,澡也没洗,灰头土脸,身上说不定都还带着某些不知名的病菌,你骨瘦如柴,你营养不良,你已经忘了睫毛膏该怎麽用,也不记得穿高跟鞋走路的方式。
但我倒是相信,你一定会记得这一天,是我们约好要一起把铁盒打开,一起读信的日子,所以尽管风尘仆仆,你还是会赶回来。只是我也由衷希望,在你要坐下来陪我一起看信之前,麻烦请先去洗个澡,因为二十年来,我永远都有约不完的会,在陪你看信之後,楼下应该会有哪个年轻帅气的小开或成熟稳重的有钱老板,在等着我看午夜场电影或吃个消夜。你那一身臭汗可别把我也玷污了。』
娟秀的字迹写到这里,一张信纸已经用完,李于晴把它翻过来,背面空白的地方,杨韵之继续写道:
『我想,如果真要说句话给二十年後的自己,那大概也只能说句:「你很棒,继续加油。」可是,如果要写给未来的你,那或许就困难了。首先,我想先跟你说句谢谢,如果不是那天你忽然问我要不要搬来一起住,我此时或许还屈身在某个水管漏水、蟑螂老鼠肆虐的烂套房里,既没有朋友,也写不出什麽小说,多亏了你当时问我的一句话,让我从此有了一个好棒的房间,也让我走进你建构的世界,这里很安全,很开心,虽然一点也不平静,但那只是完美当中的一点小点缀,用来烘托完美的存在。我有一种预感,二十年後,我会写一篇很棒的小说,来纪录我们四个比亲姊妹更要好也更长久的感情,那个故事,我连书名都想好了,要把它叫做《凝望浮光的季节》,瞧,这名字多美,多适合我们这宛如浮光轻掠,在迷蒙中又洋溢甜美滋味的缤纷画面不是?对呀,你注意到了吗?你身边这个快四十岁的女人,现在已经是一位知名作家了,你应该对她礼貌一点才对。
二十年了,我们是不是还跟现在一样,谁也离不开谁呢?或许因为很多缘故,我们会各分东西,会走在自己的路途上,就像你莫名其妙去了非洲那样,但没关系,因为有些什麽,一定都已经烙印在我们彼此的心里,不管天涯海角,离得再远,这份情感都能让我们带着,到处去浪迹天涯,而我们也都会因为这份情感的长存在心里,而能随时随地,一回想,就觉得幸福与温暖。二十年了,我相信自己还是会很想跟你说,有你,有你们,真的很好,很棒,很幸福。』
李于晴慢慢地看完,天色已经大亮,两个人几乎都忘了应该尽最後一份力,再试图多搜索出几张单据来的,骆子贞低着头,泪水不断落下,她哽咽着:「这或许就是我跟她们之间,最大的差别,」停了停,咽下一口唾液,她说:「她们永远都是不由自主地就想到我,好像理所当然那样,而我,我以为自己是最常想到她们的人,但其实内心里,我关心的对象原来始终都只是我自己……」说到最後一句时,她已经泣不成声。
李于晴也叹了口气,他放下信纸,挪动一点身子,在清晨阳光洒入的窗前,轻轻抱着骆子贞,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拍拍她的背,轻声温柔地说:「没事了,没事了,一定都会没事的。」
-待续-
爱是因为相信,所以存在,所以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