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张望,我发现自己置身在陌生的房间,白色的被褥盖住我的身躯。这时,从右手手背上传来疼痛的感觉,我转头看去,看见药水从瓶子里随着秒针的节奏,一滴一滴的滴下来。翻过身到左边,一米八坐在小圆凳上趴着床沿安静地睡着。
他睡着的样子好像小孩,我的心里突兀地蹦出了这种想法。
“你醒啦。”许是刚刚翻身的动作太大弄醒了他,他揉了揉睡眼,笑道:“醒了就好。”
他的笑容比冬日里的阳光还要温暖。
“我这是怎麽了?”
“医生说你昨夜受了风寒,”他话锋一转:“你昨晚到底去哪里了,一下课就找不着你,电话也不接。”
我刚刚恢复些许神采的目光又黯淡下去:“你别问,好麽?等我心情好些,就会告诉你的。”
“好,你不说我就永远不问。”他抬腕看表:“你肯定饿了吧,想吃什麽?我现在出去买。”
想起一天未进食,摸摸肚子的确扁了,我说:“都可以,好吃的就行。”
“那你稍等片刻,好吃的马上就送到。”他迈着欢快的步子走出病房。
空荡的房间又归於寂静,倘若把这寂静再放大十倍,百倍,你会听到有一种声音,它叫心碎。
一米八回来的时候,太阳挂在西边又沈下三分,我看见云霞慢慢被渲染成红色,就像水纹一层层荡漾出去,它的颜色也越来越浅,像极了画家笔下的落日黄昏图。
“来,喝口粥。”他舀了一口粥,往我嘴边送去。
我张嘴喝了一口,虚弱地笑着:“味道不错。”
不知为何,我的心突然刺痛,这感觉来得快去得快。
我朝虚掩的房门看去,什麽也没看到。
“看什麽呢?”他也把好奇的目光投去房门处。
“没什麽。”我回过头,继续喝他喂的粥。
两天後,一米八办好了出院手续。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悉心照料我,生怕我继续犯病。
2014年元旦,我跟一米八约了在顾村公园见面。
光秃秃的枝丫缝里蹦出一朵朵淡雅的花苞,还未开放,幽香却已淡淡传出,深吸入鼻,倒有一种清爽的感觉。我把羽绒服裹紧,坐在梅花树下的长板凳上等他。
远远便瞧见了他。
黑色的长款羽绒服搭配直筒修脚长裤充分把他的黄金比例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正中的黑蓝相间的围巾系得跟领带一样整齐没有皱褶。不得不说,他是我最拿得出手的异性朋友。
“就知道你没带围巾。”他把围巾脱下,系在我的脖子上。
“找个餐厅坐下吧。”系好後,他环顾四周,在左前方看见一家餐厅,搓了搓手,说:“今天挺冷的。”
我点头赞同。
“你愿不愿意听一个故事。”咖啡顺着喉咙流下,温暖到肚子里,我把目光从窗外的风景收回,看着他的眼睛,续道:“一个爱情故事。”
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我继续讲下去。
天才少年作家杨远程要转来我校读书的消息不胫而走,而就在众多学生纷纷猜测他会转到哪个班级就读的几天後的一个接近正午的早上,他出现在班里,还坐在我的面前。
还清楚记得当初凌婷婷兴奋地说:“我苦逼的高中生活终於有了奋斗的目标,以後,他就是我奋斗的目标。”
我问她:“人家是作家,你确定你要当一个文艺女青年?”
她比受了霜的花还焉得快:“好吧,我还是继续走无敌青春美少女路线吧。”
我做茫然状,问:“无敌青春美少女?在哪呢?我怎麽没看见。”
在我每天的变态摧残下,她心里的承受能力强了不止一倍,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自恋。”我双手捂着肚子,低头细细发出呕吐的声音。
就在这当口,我面前空了十多天的位置终於迎来了它的新主人。很多年以後,我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和他之间,怎麽会发生这麽多事情呢,多得无论用剪刀怎麽剪,都剪不断。
也许我和他,就像两条向东奔流的小河,一路曲折地流,在某一个点相遇,然後就自然而然地汇在一起,然後就产生了爱情。然而当时的我们都太天真,天真得不知道在最终到达大海的时候,汇在一起的我们也会各奔东西。
有时我会感慨,如果爱情能止步不前就好了。可是河流真的能止步不前吗?
那时候,凌婷婷和她的第三任男友谈到兴头上。作为她唯一的闺中密友,她天天向我灌输恋爱的好处,後来我实在受不了了,朝她大吼:“凌婷婷,你他丫的再和我天天唠叨这些,我就跟你绝交。”
她被我的气势吓到,委屈地嗫嚅:“我...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嘛。”
“傻瓜。”我意识到自己刚刚的确有些过了,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地说:“我不打算在高中恋爱。”
“那你喜欢什麽样的男生呢?”她问出最後一句,此後在我面前,再也没提过。
这个问题确实问住了我,我想了很久,都没想到答案。
和他正式有交集的那天,天空出奇的好。被雾霾笼罩了几个月的北京的天空,头一次是蓝色的。
蓝得像倒挂的大海,蓝得像宝石,和他的眼睛一样透亮、明洁。
那天,在众多女生嫉妒加仇视的目光下,班主任刘老师看着手里糟糕的成绩单,做出决定:“考虑到两年後我班的升学率问题,远程,张颖我就交给你了,期末我要看到她的成绩最少是现在的三倍。”
我想象到接下来的魔鬼日子,打了个冷噤。
没想到刘老师的话还没讲完,他续道:“还有凌婷婷的语文方面,也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彼时凌婷婷正坐我旁边幸灾乐祸,听到这句话,脸色最少白了三分。
他转头看我,确切的说,是在看我试卷上的分数,答:“没问题。”
我就是在这时候,看到他透亮,明洁的眼睛。
那时候我呆呆地、傻傻地想:“怎麽会有这样好看的眼睛,以前怎麽没发现呢。”
“那我们开始上课。”刘老师满意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和凌婷婷在小声地商量应对之策。
我的方法比较和平,不激进。
我说:“我们先提前收拾好东西,一下课,就从後门溜走。”
“这行不通。”凌婷婷直接否定。
“那让你男朋友来接我们,然後随便编个借口走掉。”我想了想,补充道:“如果不给,你男朋友长得比他高,比他壮,拦一下总该是可以的吧,”
“那也用不了几次吧,离期末差不多有三个月呢。”凌婷婷分析着此方法能用几次。
“那...那,”我想不到别的方法,气馁道:“那你说,我想不到别的招了。”
“我们这几天呢,就说大姨妈来了,他必然不会阻拦。”她为自己想到的点子感到骄傲,得意洋洋的说。
“那接下来呢?”我问。
“接下来呀。”她拄着脑袋想了想,兴奋地说:“要不我们在路上袭击他,一棒子下去,肯定会变成一个白痴。”
我的脑海里出现一幅画面:在一个寂静的夜晚,胡同里就他一个人静静走着,然後我们从提前藏好的地方窜出来,朝着他的後脑勺一棒子下去,鲜血顿时喷涌,溅到我们身上。我用舌头舔了舔,有些腥有些凉。画面截然而止,我立马否决:“不行,这太暴力了,万一把他打死了怎麽办,哪怕真得如我们所想,把他打白痴了,也是犯法的事。”
凌婷婷一想也对,不过很快,她又想出新的方法:“要不我们偷偷往他水里下点巴豆。”
“你肚子里都装得什麽东西呀,想出的尽是坏点子。”我摇头反对。
“那只能使出大招了。”她看着我“嘿嘿”地笑。
“你干嘛,该不会是打我坏主意吧。”我被她不怀好意的笑弄得脊背发寒。
“亲爱的,为了我俩以後的幸福,只能便宜他了。”她掩面欲泪。
我惊恐,瞬间想明白了,坚决道:“不行,打死我我也不干。”
“这怎麽能是打死你呢,这样做你也好,我也好,大家都好,多好的方法呀。”她越想越有戏,然後在我耳边说着她的方法:“这种男生我一看就知道得来点硬的,所以我去弄点药,把他弄晕,让我男朋友把他弄到宾馆房间里,接下来的事情,就靠你啦。等事情办完後,嘿嘿。”她发出一声阴森森的笑声,续道:“这样抓住他的把柄後,他还不是任由我们宰割。”
“不行,打死我我也不干。”我坚定地摇头,说道:“要干你来干,我不能出卖我的清白。”
“你傻呀。”她鄙视地看着我:“我是那种为自己私欲出卖闺蜜身体的人麽?我只是让你和他睡一晚,不是要发生关系,不过醒来你一定要一口咬定昨晚他把你给办了,懂不?”
“睡也不行。”天知道我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住。虽然自己并不喜欢他,但和一个帅哥睡觉,还是这麽优秀的一个帅哥,还是在容易令人产生遐想的宾馆的夜里,我不能保证什麽都不会发生。
“不干就不干。”她哼哼,像一个生气的少女在撒娇。
我们相互赌气,谁也不搭理谁。
整个过程持续了十分锺,凌婷婷先妥协:“好吧,我只能和我家亲爱的暂时分离了。”
“不,我干。”我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我决定当晚我睡地板,等第二天早上,他醒之前,我再钻进床上躺个十分锺把他弄醒。这真是个好主意。
“真的?”凌婷婷惊於我的转变速度堪比她翻书。我重重点头,表示这不是幻听。
“够姐们。”她右手揽住我的肩,说:“不管行不行得通,我们能不能脱离生死,我都要请你吃大餐。”
她顿了顿,继续说:“请你吃学校最好吃的土豆炖肉。”
“别。”我一想到那大块的肥肉加大块的土豆就没食欲,然後又想到她刚刚用的词不对,修正道:“脱离生死太夸张,应该用脱离苦海。”
“管它脱离什麽,反正就那意思。”她满脸不在乎。
放学後,我们在课堂上想到的应对之策一个也没用上。他不好意思地对我们说:“很抱歉,今天有事,就不能帮你们了。”
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我们先是愣着,然後凌婷婷愤愤道:“他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我想不明白缘由,便说:“也许人家今晚真的有急事呢,更何况。这不是正合我们的心意麽?”
“也对。”凌婷婷想明白後,应该是有什麽话要说,看着我欲言又止。
“有什麽话你就说呗。”
她吞吞吐吐道:“我…我约了…约了和他晚上一起看电影,所以…所以今晚就不能陪你回去了。”
这回轮到我愤愤地说:“见色忘义。”
我摆手,示意她赶紧消失。她朝我施礼,踩着碎步往後走,到门边一转身,她的身影就飞速般远去。
可没想到的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杨远程在放学的时候都言称家里有事,早早就离开了,丝毫不提补习的事。
“他绝对是故意的。”凌婷婷一口咬定。
“兴许人家真的是家里有事呢。”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凌婷婷继续着她的推测:“肯定是不想教我们,奶奶的,竟敢嫌弃我们姐妹二人组。”她咬牙切齿的说:“看来是我这个狮子不发威,真把我当病猪了!”
我抚额表示无语:“那话叫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呀!”
“明天我们把他抓住,一定要他帮我们补习,他敢开溜,看我不抽得他连他八大姑八大舅都认不出。”
“啊。”我发出一声惨叫:“这不是正合我们心意嘛。”
“不行。从来就只有我们嫌弃人家的份,怎麽能倒过来呢,这事就这麽办了。”
“好吧。”我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