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下旬,农历新年期间。
科大的期中休假会放到二月,即农历新年後才正式开学,所以我仍然过着很糜烂的宿舍日子。
我在期中休假的时候,有尝试过约敬恒、文宇和肥仔出来聚会,但我忘记了敬恒由中学开始,每年期中休假都要回乡一趟,直至开学才回港,而肥仔和他女朋友到了外地旅游,文宇则要修读校内培训,他说这是毕业前必修的课程,所以我们又把聚会搁置。
为甚麽好像每次都是只有我有空?是不是我的生活过份糜烂了……?
我也有想过,他们是不是根本没有把我们的友谊当作一回事了?很多人都说,如果是有心想保持关系的话,根本就没有任何借口,无论怎样都一定可以挤出一点点的时间见面,但他们却没有尝试过这样做。
而心滺则仍然每天跟我传讯息,每次都有不同的话题,而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些无聊的话题,但是我说过,我们都有能力可以把超无聊的话题聊一整天,所以我们都很乐在其中。
孝鹏有时会问我在聊甚麽,当我告诉他之後,他就会很无奈地摇摇头,然後叹了一口气说:「爱情的力量」。
虽然每次聊天和见面时,我都是遇着心滺开朗的一面,但其实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她那天失落的样子。
她那天说过的话,以及那副失落的模样,我都没有办法忘记,因为那是我唯一一次感受到她低落的情绪。每次想起那个画面,心里总是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我一直都很想做些事情,希望能够安抚她的情绪,但是自从那次之後,她就再没有提及过那个男生,我不知道她是真的放下了,还是只是把它掩饰好,使我没有机会再去跟她谈论那件事。
直到今天,农历大年初三,我突然心血来潮想带她到一个地方。
「哇,我很久都没有来过林村了!」心滺跑到一块写着「林村」的石牌下,要我帮她拍照。
拍完照後,我们便走进了林村。平日的林村只是一条简朴的乡村,没有太多的游客前来,但每逢农历新年期间,就会有数以十万计的游客慕名而来,场面好不热闹,幸好我们来得比较早,所以人潮还未到达最鼎盛的时候。
林村是香港的重要旅游景点之一,这是因为它是着名的祈福许愿胜地,很多人选择在农历新年期间前来,为新的一年许下一些新年愿望。
村内有许愿廊、许愿池、天后庙,以及最着名的许愿树可供游客祈福许愿,除此之外,在每年农历大年初一的花车巡游过後,所有的花车都会被送往林村来,给游客拍照观赏。
我们刚进了林村,就看到左右两排有十多间的流动店舖,它们有的是卖豆腐花,有的是卖风车,有的是卖当地特色精品,有的是卖宝碟,由於场面太拥挤,所以我们不能每间店舖都挤过去看,有些只能在远处窥看。
然後我们一直向前走,走到了天后庙。
全香港一共有五、六十间天后庙,虽说我们眼前的这间是属於较稀有的二级历史建筑,但对很多人来说(尤其是年青人)……其实也只不过是一间庙宇而已。
原本我只想在门前经过,但心滺说想为家人求签,所以就拉了我进去。
刚进去,就看到里面香火鼎盛、烟雾迷漫,有很多善信在很诚心地祈福。
我们在里面等了很久,终於有善信舍得放下手上的求签筒,心滺见到後就立即拿起签筒,跪在软垫上,口中念念有词,同时双手不断上下摇动着签筒。
过了一会儿,有一支竹签从签筒中掉落到地上。
「你刚刚在为家人求甚麽签?」我问。
她拾起了竹签,看了看上面的号码说:「当然是健康啊!」
「最近你家人的健康有问题吗?」
「没有,只是想预测一下这年的健康运而已。」
她依照竹签上的号码,在墙上寻找对应的求解签文。
「嗯,这张。」我帮心滺摘下了一张,是一张上签。
「呵呵,是上签,是个好的开始啊!」她很高兴地说。
签文上有一段很深奥的古诗,而旁边有一段「曰解」,照推断这应该就是那首古诗的解读,但它却比那首古诗更加深奥。在整张签文中我们只看得懂「上签」两个字,也因为我们看到是上签,所以没有花钱去解签,就离开了天后庙,重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终於我们来到今天的主角,许愿树!
要向许愿树许愿的方法是,首先你要买一套「许愿套装」,包括一张许愿卡和一个橘子,而许愿卡和橘子之间有一条丝带相连,你把愿望写在许愿卡上,再把橘子连同许愿卡一并抛到树上,借助橘子向上的冲力,可以把许愿卡带到树的高处,务求把它们卡在树枝上,听闻把许愿卡挂在愈高的地方,愿望就会愈大机会可以实现。
我和心滺二话不说就买了两套「许愿套装」,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默默地写上自己的愿望。
其实我今天带心滺来林村的目的,是希望她能够放下过去所有不开心的东西,所以我在许愿卡上写了一个为她而许下的愿望。
我没办法做一些实际的行动,因此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
心滺:希望你能够放下心中所有不开心的东西,让它们乘风飘去,它们都有自己的去向、自己的目标,或者它们从此不会再回来,又或者它们终有一天会带着希望回来,但这一切一切都不由得你决定的,随缘吧!
我放下了笔,心滺亦刚好写完。
「这是我为你写下的愿望。」我把我的许愿卡放到心滺面前。
她看完後,抬头看着我没有说话。
「等一下我会把它抛到树的最高处,你可以答应我在它卡在树枝上的那一刻,让我这个愿望实现吗?」我望着心滺问。
她仍然看着我没有说话,但我感觉到她的眼神有了极微细的变化,一些我解读不了的变化。
她究竟在想甚麽?
我们互望了好一会,直到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你这样写好像在写信啊!而且哪会有人写愿望给别人的啊?哈哈哈!」她笑得很夸张,坐在我们对面的一位小朋友这时也望了我们一眼。
「哎,那有甚麽关系。再说,我是为了你才浪费了一个为自己许愿的机会,你竟然一点都不感动!?」
「哈哈,傻瓜。」她摸了摸我的头,但由於她比我矮小,所以这个动作看起来很滑稽。
「让我看看你在许愿卡写了甚麽!」我有点不愤,伸手想把她的许愿卡拿过来,但她立即把它拿开。
「喂,不准看!」
「那不公平,我给你看了!」
「是你自愿给我看的,我才不会。」她还向我吐了吐舌头。
随便吧!反正她许甚麽愿望都与我无关。
然後我们拿着自己的许愿卡连同橘子走向许愿树。
我看到那棵许愿树时不禁呆住了,因为它现在根本不像是一棵树,它的树冠布满了数以百计的许愿卡和橘子,完全地掩盖了它的树冠,而它四周亦布满了大量游客,他们正努力地把自己的愿望一个接一个地抛到树上,但由於树上已经有太多的许愿卡,所以每次有人把新的许愿卡抛在树上的时候,都有一些旧的许愿卡掉落。
不过我留意到大部份人都不够力气把许愿卡抛到树顶的位置,所以那里仍然有很多空位,正因如此,这个位置就成为了我的目标。
我和心滺好不容易才挤进了人群之中,来到许愿树旁,有不少橘子在我们眼前飞过,还有好几次差点被它们击中,但我们却因为这种气氛而感到兴奋。
「来!我们一起抛到那里!」我指着树顶跟心滺说。
「好!」她一说完,橘子就马上离开了她的手,不过它连树皮也没有碰到,就已经掉到地上。
我笑了她一会後,也开始把自己的橘子抛向许愿树。
原来这比我想像中困难得多,我用了捞月式、炮弹式、抛物式等的投掷方式,但都未能把许愿卡挂到树枝上,这使我有点气馁。
这时我偷瞄身旁的心滺,看看她有没有看到我狼狈的样子,还好她仍然很专心地把她的橘子抛上许愿树,没有留意到我。
我看到她累战累败,累败累战的样子,心里有把声音在跟我说:连一个女生都比你努力,你还算是一个男子汉来的吗!?
然後我大喝了一声,心滺也被吓倒了,望了过来。
我摆出了一个超级厉害的投掷动作,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已经化身成古代的装甲投石器,而手上的橘子亦瞬间变成了一块足已击破万马千军的巨石!下一刻,投石器的绳索被斩断,巨石由投石器的後方被大力推向前方,继而脱离了投石器,冲向那座坚固的城堡!不到两秒,巨石已经越过了城堡的围墙,一直冲向围墙後整装待发的士兵,从远处听到他们的惨叫声,就知道巨石已经把他们弄得溃不成军!这次的攻城任务非常……成功……?
靠!成功个屁啦!原来是我投掷得太大力,竟然把橘子直接丢过了许愿树,在掉落时还要击中了站在对面的人!
那位游客被我的橘子击中後发出了阵阵的惨叫声……
「哈哈哈,傻瓜,快去向别人道歉啦!」心滺笑到泪水也出来了。
我赶紧走到许愿树的对面,向那位游客道歉,然後直接在那边继续抛橘子,我开始明白为甚麽树顶一直都没有被挂上许愿卡,原来真是非常难的,无论是力度、角度还是准绳度,都要调教得恰到好处,否则都不可能成功挂到那里。
最後我把要求降低,只希望把我的许愿卡挂到比大部份许愿卡高一点点的地方,虽然也有一定的难度,但这样明显比树顶容易得多了。
大约尝试了六、七次,终於成功抛到那里了!
挂在这个位置很不错,站在树底仍可以看到我的许愿卡。
心滺,我已经把愿望卡挂到树上了,你有把我的愿望实现吗?我不想再看到你失落的样子了。
这时我向许愿树的对面望过去,那即是我本来的位置,现在可以看到心滺在那里举起了双手,原地跳跃着。
但奇怪的是,她每次跳跃时,双手都没有拿着任何东西。
我走了过去问她:「你在做甚麽?你的许愿卡呢?」
「在那里。」她指着我们头顶的一根树枝说。那根树枝是整棵许愿树中几乎最低的一根,上面挂满了数十张许愿卡。
「咦?原来你已经成功挂上了?那麽我们走吧!」我说完便打算离开,但她拉住了我。
「不行啊!挂得太低的话,愿望不会被实现的。」
「但都已经在上面了,还可以怎样?」
「我不够高把它拿下来,你帮我吧,我要再丢过。」
甚麽!?不是吧!?不用那麽执着吧!?
我看了看那根树枝,虽然它是最低的一根,但我还是要把手伸到最高才可以碰到它,而且上面还有其他的许愿卡,一不小心就会把它们全都拉下来,我想那时我应该会被它们的主人围揍吧?
「别闹了,怎麽可能把它拉下来啊。」我向心滺苦笑着说。
「可以的啊!」然後她又在那根树枝下举高手蹦跳了一会,还不小心碰到身边的游客,被人怒瞪了一眼後,她仍然继续蹦跳着。
哎……为甚麽你就是要这样?
我终於败给了她固执的性格,「好了好了,我帮你取下来好了。」
「真的吗?」她感激地看着我,然後向我指了指她的许愿卡。
我高举双手,连续曲膝跳跃了数次,每当跳到最高处时,便用手指拨弄那堆许愿卡,幸好她的许愿卡被挂在最上面,不需要先拿走其他的许愿卡,只要直接把它撩下来就成。
当每个人都在努力把许愿卡和橘子向上丢的时候,看到有人很努力地把许愿卡从树上撩下来,难免会成为众人焦点,我眼角看到有人在对我指手划脚,但我都没有理会他们。
眼看许愿卡已经微微地倾向了橘子那边,我便没有再跳起,索性举高左手,踮起脚尖,用手指头拨弄着那个橘子。
「差一点点!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心滺叫嚷着。
差一点点抽筋啦!长时间踮起脚尖使脚指也开始酸痛了。
妈的!明明已经挂到树上了,究竟为甚麽要拿下来啊!?她究竟许了甚麽愿望让她那麽执着啊!?又是为她家人的健康而许下的吗!?
岂有此理!!!!!
我用尽了最後一口气,成功把那个橘子挑起,当橘子跌回来时,顺带把许愿卡也一并拉了下来!
橘子连同许愿卡跌到我的脚下,我弯腰把它拾了起来,准备向心滺展示出胜利的姿势。
这时,许愿卡上写着文字的那一边正好对住了我,我也很自然地看了一眼。
就在那一刻,我整个人抖了一下。
心滺的愿望顿时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绪。
为甚麽这会是她的愿望?
为甚麽她要为此而这麽执着?
为甚麽……
「哇,谢谢你!」她很高兴地从我手上取走那张许愿卡,然後她又继续很努力地把它抛上许愿树,看来她不知道我偷看过了她的愿望。
我一直站在她旁边看着她努力的样子,没有走开,亦没有说甚麽,看到她愈努力,我的思绪就愈混乱。
过了一会,她终於停止了投掷,因为她的许愿卡已经成功被挂在树上,跟我的许愿卡差不多高度,她很满意地向我笑了笑,还比出了胜利的手势。
我看着高挂在树上的那张许愿卡,不禁问自己,我希望心滺实现到我的愿望,那麽我又可否去实现她的愿望呢?
後来我们去了看花车,不过我没有怎样专心看,只是间中帮心滺拍了几张照片。
大约下午五时,我们已经坐在开往市区的巴士上,或者是因为今天太早起床,又劳动了半天的关系,在巴士上我们都感到昏昏欲睡,但为了避免坐过站,我只闭目养神,不敢熟睡。
我闭着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心滺那张许愿卡的内容。
「希望景生能够重新开始写作,坚持自己的梦想,就像从前一样。」
从前?
原来仍然有人记得,从前那个曾把写作视为生活一部份的我?
这时,我又想起了当天子婷在地铁里跟我说的那番话。
我感到很矛盾。
老实说,我现在仍然很享往当时写作时的感觉,可以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亦可以把自己的情绪宣泄出来,我当年每次一进入了我的部落格,十只手指头就像上了链一样,不停地在键盘上敲打着。
当然,我说过我的文笔没有文宇那麽好,所以当时的作品亦难登大雅之堂,但创作时的感觉,却是无与伦比的。
或者这样说也不会太夸张,写作的时候是我最能够做回自己的时候,那种感觉是我不能从其他事上获得的,可能正因为这样,写作才成为了我曾经的梦想。
但同一时间,我又明白到人必须要面对现实,过份沉迷自己的世界,只会导致难以在现实社会中定位。不遵循社会的游戏规则,最终只会被冷落或者淘汰。
我该如何选择?
这时,肩膀突然感到有股压力,我睁开眼望过去,原来是心滺不自觉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熟睡了。
我看着她想,如果是她的话,她肯定会支持我选择写作。
我的部落格没有甚麽人看过,就算看过也不会有甚麽人会在意,但我却遇上了她,一个比我自己更在意的人,也许这就是缘份。
我和心滺相识只有数个月,但她却好像已经很了解我似的,不时会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之类的说话,我有时会在想,我是不是曾经失忆了,忘记了以前我跟她相处过的一段日子?
我微微垂下头想再休息一会,就在我合上眼睛的前一刻,我看到自己手上戴着的那只白色手表,然後又想起了我曾经问过自己的问题。
我对心滺有甚麽感觉?
答案好像已经变得清晰。
第二天,当我还在深思着这个矛盾的处境时,我接到了心滺的电话。
「喂?心滺?」
「他要回来了……」
「他?」
「是的,他要从美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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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中有很多时候都没有选择,但当可以让你选择的时候,你却会为此而苦恼,不懂得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