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2007年秋天的台北,那是一个微凉的夜晚,凉到甚至令人不住发寒。
夜猫子陈信宏难得没窝在大鸡腿而选择回家睡觉。
但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样都睡不着,只好裹着棉被起身打开笔电,就着路灯微弱的光芒坐在床沿写写文章写写词,捕捉被掌管感性的深夜月光勾引出的丝丝灵感。(好吧!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今晚看不看得见月亮……)
写着写着,文青陈阿宏不禁思考起一些不着边际的哲学问题。
而今天半夜哲学课的第一题便是:生存与生活究竟有什麽不同?
我们生存着,但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的事,每天吃饭念书工作睡觉,像这样过一百日与过一日没差别地活着,有什麽意义呢?
想着,他念头一转又思考起:现在的我过着这样的日子,说不上太好但也绝对不坏,如果能重来,还是会走上音乐这条路吗?
思及此,陈信宏脑海中立刻跳出某张有时候表情带点嚣张,但时常充满温暖笑容的脸庞。
好吧!只要生命中有他的存在,那麽音乐这条路就算生命重来一百万次自己也是走定了。
勾勾嘴角,陈信宏收起哲学问题专注地删删改改刚才写的几句歌词。
但左改右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谬思女神今晚似乎不打算眷顾他。
所以,陈姓文青很合理地走神,重启了单人哲学课。
这次的课题是:平行时空是否存在。
既然刚才想到『如果能重来』的问题,那麽换个角度想,如果不能重来,但是在这广漠的宇宙中真有另一个自己生存在另一个时空呢?
然,这假设若成立,他现在会在什麽地方又是过着怎样的生活呢?他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喜欢吃麻辣锅呢?他会不会弹吉他?会不会作曲写词呢?
或者,在那个时空中根本没有吉他也没有音乐呢?
自己与自己辩论对话,通常是很难有结论的,徒然地死了不少脑细胞後,陈信宏回过神继续敲着键盘找今晚压根没来赴约的谬思。
就在陈信宏无意识地压着Spacebar发呆时,突然听见身後传来一道不大的声响。
那声音其实很细微,但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既清晰又诡异。若要他形容,那声音有点像星际大战里挥动光剑发出的声音,问题是,这个时间谁会在自己身後挥光剑啊?
敏捷如陈信宏,察觉有异时第一个动作肯定是立刻转头看。可惜,他忘记自己是坐在床沿,於是这一转让他抱着笔电裹着棉被很『优雅』地摔在地上。
如果刚才发出怪声的是歹徒或是异形,陈信宏这华丽的一摔肯定露出一堆破绽,而他只能无奈地和这个世界说掰掰。
但他淡定(慌张)优雅(狼狈)地爬起来一看,眼前那人却是自己几乎每天都会见到面,就算没见到面也会挂在心中想念的家伙。
「怪兽?你怎麽在这里?」来突袭吗?陈信宏心中的小恶魔瞬间冒出头。
眼前的温尚翊听完他的问话,只是用略带疑惑的表情望着他,并没回答。
不过仔细一看,怪兽的打扮……也太具未来感了吧!
眼前的温尚翊穿着剪裁合身的冷白连身裤装,布料的质感有些特殊,乍看之下只是较厚的普通布料,但在光线下变换角度细看时,表面却似乎能微弱地反射光线,且还隐约能看见类似光导纤维的线条与细小的按钮。
呃,这难道是下次演唱会要穿的舞台服吗?
还有,先不说衣服好了,谁来解释一下他手中那把小小的但看起来很吓人的东西是什麽?
幸好陈信宏的理智没被那一摔给全摔掉,他立刻判断出温尚翊大半夜特地穿着新的演出服到他家玩cosplay的机率,肯定是零。
但他还是试探性地问道:「你……是怪兽吗?」
正常情况下,自己对正牌温尚翊问这种蠢话肯定要被吐槽加挖苦的,但眼前的『温尚翊』却只是勾勾嘴角友善地给他一个好看的微笑。从这个反应来看,陈信宏完全确定了这人根本不可能是自己认识的温尚翊。
但是他为什麽和怪兽长得一模一样?
见陈信宏抿着嘴盯着自己发呆,冒牌『温尚翊』伸手在厚厚的领子上摸了摸,并『咻』的一声将那把小小的恐怖武器弄不见後,终於开口:「你好,我是编号13526021,请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能与你谈谈吗?」
这声音明明是怪兽啊!虽然少了温暖可爱的台腔。这是听完那段话後,第一个闪过陈信宏脑袋的念头。
接着,陈信宏心念电转地想起自己今晚的哲学课题……
这家伙……该不会真的是传说中的时空旅行者吧?
不对,也有可能是复制人,难道哪个疯子觊觎我家怪兽的优良基因而偷偷做了复制人!
嗯,还是哪个疯狂粉丝因为喜欢怪兽,所以乾脆整型成怪兽的样子?他知道自己家的温小兽很帅,但也没必要吧!
嗯,好,谈谈是吗?那我们就谈谈。(陈信宏你一秒可以想这麽多也算得上是奇筢了……)
「可以,但是你要老实告诉我你是谁。」陈信宏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决定先释出点善意。
「我刚才说过,我是编号13526021啊。」冒牌温尚翊闻言先是不解地回答道,然後又像突然想到什麽似的「啊!」了一声:「我忘记13号时空的称呼方式不是用编号……」
时空?陈信宏抓住关键字飞快思考着,自己猜对了?他真的是时空旅行者耶!哇好酷喔……才怪!
搞屁啊!现在是在演电影吗?
「呃……13号时空是什麽?」像个好奇宝宝般,陈信宏立刻发问。
「嗯……我跟你解说一下好了。」冒牌温尚翊歪歪头思索着措词,表情几乎和本尊一模一样。
一样可爱!陈信宏灿笑着在心中加上一句。
「其实我是来自55号时空Orion星系31区的自愿者,我们正在进行各时空的探勘与样本采集任务,由於13号时空的空间维度构成和生命体进化程度、文明发展程度等等,皆与55号时空有高度相似,而座标也较其他时空明确,所以是此次任务首要穿越目标。而此次穿越探勘是为了带回13号时空的无思想生命体,既然是现身在你面前,表示你是可以信任的人,你能帮我吗?」
自顾自说完一串话,冒牌温尚翊认真地望着一边眉毛高高挑起的陈信宏。
「蛤?时空?维度?生命体?穿越!」陈信宏消化着刚才听见的讯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身在科幻小说中……
很好,现在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作梦了……
难道是前几天刚看完《不能说的秘密》,不小心受到故事影响?
「是的,能否请你帮助我?」冒牌温尚翊又问一次,表情非常诚恳。
可恶!对着那张脸陈信宏根本很难说不啊!这太犯规了吧!
「那你为什麽长得和怪兽一模一样?」放弃思考是不是梦境,陈信宏决定先搞清楚自己最在意的问题。(怎麽原来你不在意明显超现实的事情,只在意别人长着一张温尚翊的脸啊?)
「怪兽?对了,你从刚才就一直叫我怪兽,你口中的怪兽是不是长得与我很像?」
什麽很像啊根本一样好吗!而且是你长得像他啦!陈信宏幼稚的在心里想着,回答:「是啊!你为什麽和他长一样?」
「嗯,看来这时空中有我的同源体啊……」低声喃喃自语了句,冒牌温尚翊沉吟几秒後开口:「嗯,我先问一下,你对平行宇宙的理解是?」
陈信宏挑眉点点头:「平行宇宙?意思不就是在我们生活的宇宙之外,还有其他宇宙同时存在吗?」
「是的,我不清楚13号时空对於高维度时空的理解到什麽程度,就以你们的物理学家提出的『弦理论』作为理解基础好了:55号时空与13号时空的关系,简单来说,是同源的,但在历史发展中由於许多关键处作出不同的选择,而渐渐分裂,最终变成了几乎相异的两个宇宙。我存在的时空由於某些特定因素而发展成高维度时空,但与你们的四维时空构成相差不大,所以技术小组才会优先选择你们的时空做穿越。」
冒牌温尚翊用老师教导学生的语气缓缓说道:「而我与你口中的『怪兽』,是13号与55号这两个平行时空中的同源体,意思就是,由於诸多不确定因素造成我们以相同基因序诞生在各别的时空中,但後来会因为各种不同的选择与环境因素,进而产生思想性情完全相异的个体,其人生成就与发展也会有所不同。所以我与他或许长得一模一样,但会有个性或爱好这类属於後天养成的个体差异,大约是如此。」
「呃……好吧!」听完这串解释,陈信宏偷偷狠捏了大腿一下确定这不是一场梦後,他叹口气接受事实。「那该不会在你的,呃,55号时空中,也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吧?」
「抱歉,关於这点我不太清楚,就我的记忆而言,目前还未曾在55号时空中见过『你』,毕竟你知道的,可能有许多变动因素会导致55号时空中的你……嗯,可能并不会出生,或者……」冒牌温尚翊露出歉疚的表情。
「喔,没关系,我也只是问问……」表面上无所谓的摆摆手,但陈信宏内心却不住呐喊着:什麽啊!这不就表示在另一个时空中我与怪兽根本不会认识?
陈信宏突然很感激自己是身在这个能与温尚翊成为死党的时空中,人有时候是该知足。
「你想知道的我全都会诚实以告,所以你能帮我吗?」冒牌温尚翊又一次用诚恳真挚的眼神问道,害陈信宏觉得自己如果再不答应根本是混蛋,於是他只能点点头。
「我可以帮你,但要怎麽帮?」瞄瞄冒牌温尚翊一身的劲装,在低头看看自己略皱的T恤和运动裤,陈信宏认真地觉得自己应该什麽忙也帮不上。
「协助我蒐集样本。」哇!听起来好像很简单馁!陈信宏面无表情地呵呵笑了声。
「呃……你要蒐集什麽?」
「无思想生命体,也就是你们称为『植物』的东西。」
植物?蒐集植物干嘛?难道55号时空的科学家想盖座地球植物园啊?
不住在心底吐槽着,陈信宏问:「就这麽简单吗?」
「是的,我在第一阶段负责的区块就是你生活的这座小岛屿,按照13号的时空日期计算法,预计半个月左右完成任务。」冒牌温尚翊表情优哉地说道。
「半个月?你确定这麽短的时间内能完成吗?全台湾的植物种类也不算少耶!」陈信宏对他一派轻松的模样感到惊讶。
「当然可以,我不必集全所有植物样本,只要在这期间内随机取样,尽力蒐集就好。」
「是吗?那既然这麽简单,为什麽一定要我帮忙呢?」他自己随便到公园晃一圈捡几片叶子和草不就好了。
「之所以会需要协助者是有原因的。」冒牌温尚翊顿了顿,觉得还是先说清楚往後比较好办事,於是便有耐心地解释道:「由於之前的采集任务中,曾经发生某些意外而损失了几位自愿者,所以为了保障自愿者的人身安全,技术小组启用了一套机制来保护自愿者,这套机制会将自愿者送到电脑判定对其而言最安全的协助者的坐标上,另外,也由於这套保护机制的缘故,只有被选定的协助者看得见该自愿者。显然,电脑为我选定的协助者是你,所以,现在在13号时空中只有你看得见我。」
「呃……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是那个什麽鬼电脑选定的协助者,又因为那套什麽鬼机制,所以全世界只有我看得见你?」陈信宏又偷偷捏自己大腿一下-妈的,好痛!-等等,眼下这情况真的不是因为看电影造成的後遗症吗?
「是这样子没错。」冒牌温尚翊笑着点点头,然後微皱起眉好奇地问道:「请问一下,『什麽鬼』是你们特有的形容方式吗?」
「呃,不是。」陈信宏抓抓头发,突然觉得有点荒唐有点想笑。
目前陈信宏对眼前的冒牌温尚翊仍是一知半解,但看他似乎真的没有恶意,又长着一张跟怪兽一样可爱的脸,自己怎麽可能丢着他不管。
「嗯……既然只有我能看见你,看来也只有我能帮你了。」陈信宏对正好奇地四处打量的冒牌温尚翊说道:「那我该如何称呼你?」
总不能每次都念那串超难记的编号吧。
「都可以,在我们那里只有编号,没有名字。」冒牌温尚翊对上陈信宏的双眼,眼中带着一丝笑意说道:「你喜欢怎麽叫就怎麽叫吧!」
「是喔!那……」陈信宏右手握拳抵在唇上思考几秒後,笑着说:「既然你的编号是1开头,就叫你阿一好了。」
「阿一?可以啊!」冒牌……噢不!是阿一爽快地笑着回答:「那你呢?我该怎麽称呼你?」
「我是陈信宏,你跟我朋友一样叫我阿信就好。」
「阿信……」阿一立刻学着陈信宏复诵一次,轻轻的声音让陈信宏想起高中时第一次与温尚翊互相自我介绍的情景。
那时候的温尚翊也是跟着复诵一次他的名字,然後对他露出一抹友善的灿烂微笑。
当时的陈信宏并不知道,那个拥有好看微笑的家伙,在自己往後的人生里会变成让他爱到无法自拔却也心痛到害怕的小恶魔,最悲剧的是,他心甘情愿深陷在这段甜蜜又痛苦的永恒单恋中……
「阿信……阿信?阿信!」阿一边叫唤边伸手在陈信宏眼前挥动好几下,才终於叫回陈信宏的神智。
「啊……怎麽了吗?」陈信宏轻咳一声问道。
「我看时间不早了,你需不需要休息一下?」阿一望着窗外如墨的夜色开口:「没想到抵达的时间竟是半夜,应该打扰到你了吧?」虽然抵达时看见陈信宏还抱着笔电没睡,但阿一还是体贴地问道。
「说打扰也还好啦!」吓了我一跳到是真的。陈信宏扯扯嘴角笑了下:「但我确实是差不多该睡了,明天还要开会。那你……」见阿一还没有移动或离开的迹象,陈信宏不住想:你要跟我一起睡吗?还是该不会想站在床边看着我睡吧?
虽然他总是祈祷每天晚上能和温尚翊一起睡,但他要正牌的温尚翊啦!
「请不用在意我,目前我还不需要休息,正好能趁这段时间整理一下手边的资讯。」阿一眨着大眼微笑着。
「难道是时差?……」陈信宏想了想後准备朝房外走去:「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整理客房。」
「不用麻烦了,我在这里就好。」阿一见状立刻拦下他。「我不能离开你太远,否则会被强制遣返回55号时空,所以还是跟你待在同一个空间比较保险。」
「又是那什麽鬼保护机制?」陈信宏无奈地瞪了无辜的天花板一眼。
「是的。这是为了强制并确认自愿者与协助者间的合作关系,另外,若出现协助者因故想对自愿者不利的情况,自愿者也能透过此机制自保。」阿一见陈信宏似乎有点不悦,笑着补充:「你不必担心,如果必要,我能够将自己的存在隔绝在这个时空之外,不会吵到你休息的。」
「嗯,好吧!」你都这麽说了,我还能怎样呢?
「谢谢你,阿信,你真是好人。」阿一诚挚地道谢反倒让陈信宏有点不好意思,於是他决定将自己新买的舒服柔软的高级沙发借给阿一。
阿一道谢後坐到沙发上,左手在举起的右手手腕处轻按着,须臾,掌中出现一个投射萤幕,阿一在萤幕上输入一些陈信宏看不懂的符号或文字後,便没再听见他发出任何声响,连衣服摩擦的声音都没有,就像电视被关了静音一样。
阿一手轻轻一挥投射萤幕便换了个颜色,此时,阿一全身的衣服突然透出浅蓝色的光芒,这些光像电流般在衣服表面流窜,并不刺眼,反而有种柔和的美。阿一编辑着陈信宏看不懂的资料,专注的脸庞上映着淡蓝的光芒,有种圣洁的美感,陈信宏静静地看着,一时之间竟无法移开视线。
直到阿一发现陈信宏的目光,抬头疑惑地露出询问的微笑,陈信宏才赶忙转身捡起还掉在地上的笔电,将档案储存後关机。
到浴室洗把脸後,陈信宏揉揉发酸的眼睛躺到床上,他努力不去想有一个跟温尚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坐在沙发上,也努力先忘记这个诡异的夜晚发生的这些莫名其妙的事,让自己睡着比较重要。
不过他有预感,明天自己肯定要带着一双熊猫眼到大鸡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