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存留着大半属於植物的思绪,依天轮回、不争生死。
所有的一切都是世界的定理与决定,她顺从世界的意志,从不反抗。
她不懂寂寞是什麽,即使是拥有自我意识的她,依旧不明白何谓情感。所以人类的汲汲营营在她眼中看来,是那麽可笑且无法理解。
她只是忠实地守住这块土地,这块赐与她灵魂的男人以命挚爱的土地与树林,但是也仅仅止步於答谢男人给予她灵魂。保护这块土地并非她自己的希望。
当她忘尽时间的某一日,留着男人些微血脉的另一人,入住男人那间已半颓的小屋。
她没有如往常一样,驱使她的同伴绞住人类的脖子。她及同伴们三不五时就得驱逐猎林者及破坏树林之人。
若是不小心弄死了,就将他们的屍身纳在树下,成为他们生长的养份,人类与野兽之於他们,并无差异。
除却男人之外,唯二个入住的人是个清瘦颓丧的画师,第一眼见到他时,她还误以为他是已经失却灵魂的屍块、会呼吸走路的屍体。
刚入住时,画师终日待在她的树干旁,拿着纸笔呆望着虚无,凝视着远方,眼底却没映着任何东西。
就如同许多伏在她树根之上待死的动物一样,他没有生存的意愿。画师体内本该完整的灵魂已破碎,而他也没有拾回碎片的意愿,只是任由自己成为存活着的屍体。
枝叶凝霜,冬季悄然无声席卷至达。
为了避开杀人冬日,画师不再终日呆坐在她树下,他躲入半颓圮的小屋,而她大半的同伴也陷入冬眠,等待着春天第一道啼响。
冬尽,所有的万物脱离沉眠,迎向春天带来布满大气的暖风与生气。出乎意料,画师也撑过冬季,但他依旧凝望着虚无呆坐於树干旁,如同待死的野兽。
但事情转变是在她第二次将绿叶染红的怒放之时,画师呆呆地望着她,第一次眼中映出虚无之外的光采,他眼中的泪怆然落下。
她明白,这个人失却的灵魂碎片终於找回来了,仅管灵魂依旧残缺,但他已不再只是会呼吸的屍体。
画师开始拿着纸墨,将他映於眼中的世界寄於书画之中。
很快地,他的画作成为千金难求的绝品。
常常有人拿着金属以换求那人在纸上的墨画,他不愿接受其他的称号,使得追随他的墨画之人,仅能以无名做为他的代称。
这世界上能让人以「无名画师」称呼的,也仅有他。
奇特的,在拾回人的身份之後,画师能够看见她化为幼女时的型体、听懂她树叶摩娑时的话语,而她也从画师断续的话语中得知,他是那名男人姊姊的曾孙。
但自从摔坏了条腿之後,他就失却考取官名的机会。
最终被家族以不养废人的名义,放逐於这块会吃人的土地,任他生死由天。
他们就像是朋友一样,她很喜欢沉默跟在画师身旁,看着他一笔一笔筑构出纸下完整的小世界。
每一幅完成的画作都像是拥有生命的活物,说不定百年之後,这些画作会育出完整的灵性。
某日她将男人为自己起的真名告诉画师,画师顿住画笔,温柔地在纸上写下她的名字。
「炽吗?」
「何不唤采炽?采,丰富的色彩、旺盛的生命,如你一般。」他眼中染着孺慕的色彩,笑容带着敬意地望着她。
看着纸上飞腾的「采炽」两字,她却显得不开心。
她不讨厌也不喜欢这个名字,心里排斥着多加上的那个「采」字。
这感觉就像是她明白蚁虫皆为世界自然的一部份,但它们贪婪地啃蚀自己枝叶时,她还是无法克制地想驱逐所有蚁虫的冲动。
加锢在那个男人赠给她的名字「炽」前的「采」字,彷佛这个专属於她的真名,被「采」这个看不见的字给玷污。
为此她还赌气三天不搭理画师,而在她终於肯理会画师的呼喊之後,他再也没有提起关於「采炽」这个名字的事情,这成为他们之间无法碰触的话题。
繁叶落尽轮转二十几次,她与画师安静的生活也走到尽头。
画师似乎早已料到自己的死期,他在咽下最後一口气之前,将毕生最完美的画作交予她。
如焰火烧燃一切的红色枫树之下,血叶纷落飘扬,嚣张地为秋季尽头舞出绝艳的终离之舞,着穿橘红艳衣裳的美丽女子伫立於枫树之下,裙摆婆娑摇曳,宛如枫树化身而成的美丽精怪。
她突然忆起许久以前,画师曾对她说过的话──他无法活着见到她长成女子的面容,但他会将她未来的样貌以他的笔绘制於纸上、他的世界之中,而这画将会成为他一生当中最辉煌的成品。
直到画师死後的三天,她终於决定将采字纳入她的真名之中,似乎只要留住名字,这个为她塑出完整面容的男人,就会存活在「采炽」这个名字之中。
她把画师的画用油布珍惜地包妥,把画师的屍体与绘着她成长之後容姿的画,一同埋入她的树根之下。
她血脉中流淌的并非红色的血液,而是绿色的树液。
她并非属於人,所以无法得到血肉之驱才能知晓的情感,即使她拥有与人类无异的外壳,她依旧是名「非人」。
她的情感是如此地贫乏。
所以,她就连为画师的死亡感到悲伤这件事,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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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故事是树唱歌里,采姨的前传。
这种文诌诌的文章,字数真的很难破二千…老人家以後改名叫短小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