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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下得很突然。
幸好,沈望雨一向有带伞出外的习惯,但却没想到这场雨会越下越大,整个下午也没有停下来的意图;而当他下了巴士来到目的地时,雨点早已如豆大,倾盆而下。
天蓝色的伞子被张开,在阿雨的头顶上,是一片纯净的蓝,像是把灰沉沉的天空换掉,可是他忘了留意迎面而来的人,不小心的彼此撞个正着。
「对不起。」对方同样的撑着伞子,一边向巴士所在的方向跑去,一边匆匆的向他赔个不是。
他来不及有什麽反应,「不打紧。」只出於反应的答道。在擦肩而过的那刻,他只看对方张着的那把粉红色的花伞子,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了。
他刚才乘撘的那辆巴士溅起了路边的水洼,绝尘而去,沉没在夜色中。
阿雨快步走在大雨中,直至走到了长街的屋檐下才停下来。他把天蓝色的伞子关上,接着拿了一张面子擦乾脸上的水珠。阿雨看了看表,吓然发觉自己己经迟到了约一小时,赶忙拿出手提电话拨了一组号码:「对不起,因为刚刚塞车关系……哪,没关系,再约别的时候好了。」这个下午,他本是约了地产经纪看一个租住的单位,可是因为他迟到,又加上屋主刚巧没空闲的关系,只好大家再约别的时间去看房子。
不错,他正是想找一个租住单位,小小的也没关系,反正只有他一个人住。
一个人,终於都变成一个人独居。
「你回来了。」每每当他工作後回家,阿洋必然第一句就会这样对他说。
以前,他一直也以为这是平常的,没有什麽特别的感觉,然而到现在,他才知道这四个字是如此的亲切及温暖。现在,他回到家,面对的是冰冷的四面墙,至於这四个字,只有阿雨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
很奇怪吧!由大学三年宿生生涯开始,他和阿洋就同房,毕业後,为了继续独立不想与家人同住,就与阿洋合租了一个三百多尺的二房一厅单位,一来可以分摊租金、二来也可以互相照应。
四年了,就这样过了四年。
同吃泡面、同看VCD、同打机、同看球赛,一直也有阿洋在。
他们是两胁插刀的好朋友、好兄弟。
记得有一次,几年前某个星期六的下午,阿洋和他同样无聊的在蹲在电视机前看着重播了不知多少遍的港产片,片中二位男主角同是争夺女主角。阿洋突然这样问他,「若果将来有一个我们二人同样也很喜欢的人出现,你会怎麽办?」
「出现了才算吧!」对於这出老套的片集,他已经不知打了多少个呵欠。
「只有这一样,我不会让给你的。」与他慵懒的态度,阿洋的认真有着鲜明的对比。
「我才不要你让。」这出剧集终於播完,他打算再回房睡多一回。
「我是认真的。」阿洋忽地在他背後低喃。
「我知道。」他也是认真的知道。因为他与阿洋已是认识了许多年的知己朋友,他明白阿洋。
因此,他今天才会有着这个决定。
离开,搬离他居住了四年的居所,尔後,他正式的变为独居一族。
「嘟嘟……嘟嘟……」电话再次响起,他把免提听筒放在耳孔内。
「阿雨吗?」
「是。」雨声很大,然而在他的耳内,这把声音再熟悉不过。
「你在哪里?」
「嗯。」随意地答了下,然後保持着沉默,刻意的营造疏离。
「你在哪里?」电话另一头的她再一次问,声音比之前的提高。
换来的,是片刻的沉默。
屋檐外,一直也没有放晴,雨水把视野也模糊,街灯、巴士站的广告、马路上的车辆,所有的色彩就像在调色碟中混在一起,难以分别。
「不与你多谈了,我有电话要入线,晚点我再致电给你,再见。」阿雨不等对方的回答就挂了线。
「吁!」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後他再次撑开了雨伞。
他不明白为什麽会变成这个田地。
自始至终,他也是完全不想明白、也不想理解。
阿雨再次看表。他本是为了寻找屋子而腾出这个时间,现在却看不成屋子而变得空闲。阿雨漫无目的地沿着这条长街走着,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一间二楼书局。
他拾级而上走到了二楼,轻轻的把门推开,室外的雨声瞬间被宁静取代。阿雨随意地走到一个书架前,拿了一本书,然後坐在一张提供给客人看书的藤椅上。
书局里,只有着间中翻书的声音,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他。来到这儿後,阿雨也没有再看手表,全然无所谓的让时间流逝。
夕阳余晖,点点的落在发白的书页上,零零落落的反射着白光,让他看不清书上面的字。阿雨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合上了手上的书。阿雨环顾着静谧的四周,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悠然而浮现。
那时,同样是雨季──
阿雨揉了揉眼睛,会考将近,他看着自修室的四周,宁静得过份,令他以为只有自己一人在这儿努力温习中。
他每次来到这间公共自修室,习惯性的坐在靠窗,最後一排最左的位置。今天不知为什麽特别的累,也许昨晚因为被雨声吵得不能入睡,所以今天才会这麽的困。
阿雨坐在自修室编号六的位置上,在他左手边是一起来温习的邻居阿洋。阿洋一来到自修室不到半小时就早已趴在桌上掉进梦乡中。
他没有把阿洋吵醒,迳自走到自修室门口的杂志架上,取了一本过期的突破青年杂志来看。自修室内,大多人也是默默低头,或做PassPaper、或背着笔记,有的就像阿洋一样,捱不住睡神引诱,早已投身其中睡觉去也。
阿雨拿了杂志返回自己坐位之时,经过其中一张书桌,不小心碰跌了一个女生的笔袋。「不好意思。」他弯起身把粉橙色橘子图案的笔袋执起,放回桌上。「不打紧。」那女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後快速地再次低头做着习题。
阿雨小心奕奕地走回自己的位置,开始翻开杂志,有一页没一页地看着,其间,他不着意的分了神,瞄了眼杂志外的人。
那个女生是短发的,头发长度刚好到下巴,额前留海的,两侧的头发挠到耳朵後,全神贯注在书本上。她是坐在……是的,第十二号位子,刚好与她的位子成一直线,但是面对面的。
怎麽他从没发觉她的存在?
他一直也以这间自修室为家似的,每每放学後,他都在这里温习预备会考。她是近来才在这里温习的吗?
她在做物理练习吗?刚刚他督到放在她桌上的是上年的物理会考题目,而且现在她的眉头更是皱了起来,手不断地在把两侧轻轻短短的头发一次又一次的挠到耳背後。
是遇上难题吗?
不过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位长头发的女生已经在教导她,经她的朋友这麽解释,短发女生好像恍然大悟似的,漾起了一抹笑容,继续低头苦干中。
「阿雨,你怎麽样?」阿洋擦着眼睛,打了个呵欠,「你和我一样在发呆打瞌睡当中麽?」
「今日有点累,早点回去好吗?」像是被阿洋看窗似的,阿雨快快把东西收拾好,然後背着自己的背包,经过那短发女生的座位,把杂志放回原处。
「阿洋,明天你会来吗?」阿雨忽地煞有介事地问。
「我来不来你也会来的啦!」阿洋推开了自修的门,「你差不多日日以这儿为家似的。」
阿雨点点头,好像为自己的行为作个合理解释:「对的,我一向也是天天都来。」没关外来的因素,
非关那短发的女孩,他只是忠於自己吧
後来,
他,天天都来。
而她,却天天不来。
很奇怪的,每每总是再遇不上她,是时间不对吗?
他与阿洋约定的时间一改再改,一向他是下午二时後才来自修室,在自修室逗留到晚上七时然後回家吃饭。
後来,他向阿洋说想早点起来温习脑袋会清醒一点,有一阵子,他在八点己在自修室门外等候,直至午後四时才离开。
许多时阿洋也爽约不来,只剩下他一人去温习。
可惜,从没有一次会碰上那女孩。
她换了地方温习吗?
会吗?
最後,他索性全日在自修室温习,由早上八时直至晚上九时正,长时期的也逗留在那儿,可惜还是一样。
她就如流星一样瞬间消失;而他就只是停留在原地,等待一天流星再现。
不不不,他只是忠於自己的温习时间。临紧会考,温习时间当然要延长,所以由朝八晚九来温习也是正常不过的。
对,再也正常不过。
阿雨忘了把电话调较成静音,电话聆声又再次响起。在书局中许多的人也看向阿雨那边,阿雨急急的把书放下,赶忙走出书局。
「喂!」他忘了看来电显示就把电话接了。
「是我。」又是她。
「找我?」他慢慢的步下阶级,走出了大厦。
「嗯。」当梁晓心再次听到了阿雨的声音,她不知自己想对他说什麽。刚刚那通电话不是己经在打发了她麽?为什麽她还这麽的不死心?在他终於知道她喜欢的那个人是他後,为什麽却变了个样?当她把所有一切理清後,会这麽的难受。
「有事吗?」
她哭了,「没事不可以找你吗?」为什麽他要问她这个陌生生疏的问题?没事不可以找他了吗?她没有资格再找他了是吗?
变了酸的甜,原来早己经变了质,只是她一直天真的相信会与从前一样。
当初是她把一切的真相也割破。
因为他无心於她,她想要只是一丝丝的关注,只想在他心中有一丁点特别的意义。为什麽这一点点他也给不起?而给提供给她的那一个人偏偏不是他?当身边一直有着比他更合适的男人,而她却傻傻的在徘徊、在犹豫?
她还记得她第十五次生气的对他说:「我们以後别见面好吗?」她以为,他会选择继续沉默而打完场,然而独独这一次,他却道:「好。」
就这样的一个字,就划破了她和他的一切。
是她太贪心吗?
只是她想要他正视她的爱情。
然後,她的戏话变成真,终於他们也不再见面。
曾经的好朋友、好知己,然後到现在什麽也再不是、不再是了!
「没事也可以找我。」阿雨离开书店後,他找了间咖啡室坐下,接着很快的点了一杯咖啡,耐心地轻声地道。
听到这二个字,晓心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的落下,为什麽她要这麽傻的执迷下去?是她习惯了他的存在,即使她在他心目中就如朋友甲乙丙一样无意义,但他对她而言是特别的。就如风筝与风,没有了风,风筝再也不愿飞起、再也不能於空中自由。
是的,她本以为自己是风,可以随时潇洒的离开,也可以自由的抽离;然而她却不知不觉的渐渐倚赖与习惯有他在身边。
不再是风,而是需要风在身边的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