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过去,林若雅】
咖啡色的双扇门紧闭,从走廊延伸的深沉的咖啡色调,静止在这双扇门外,不再向房间内滋长。房内的地板是由冰冷的白色大块方型大理石磁砖铺成,没有任何花纹。冰雪般的白从地板延伸到墙面,以及整张长方形状的床。天花板距离地板很远,挑高了大约三公尺左右。和双扇门同一边的净白墙面上有着一层一层不规则的玻璃层板,最上层摆着一幅雷内‧马格利特所画的《形象的叛逆》。阶梯般架设的另外两个玻璃层板,只摆了零星几本书。
床并不低矮。床单与棉被一致的白衬出床垫的软,就连绵软的睡枕也还是白的。唯独画作对面的格子窗,窗框是黑色的,上头是哥德式的尖圆拱。「没道理」,我听见我自己说,「怎麽就它是黑的呢。」
躺在床上,我听见敲门的声音。没等我应声,门就推开了,而我讶异地睁大眼睛。
是妈妈。若雅惊呼。
她放下一头直顺黑色长发,随意地披在肩膀上。她走近我,身上有一股淡香,但不是我熟悉的香水味。她身上穿着的不是平常在医院里穿的病人服,而是相当华丽的蓝色晚礼服,平口的设计上点缀着白色和粉色的珠宝,衬托她白嫩的肌肤,下摆自然地垂下,没有膨起。我很久没有看见她打扮得这麽美丽。
因为她长时间都住在医院里。
「我要跟妈妈说话。」脑袋里的声音在说话,我知道是若雅。也罢,我没有兴趣跟这艳丽的女人对话。我闭起眼睛,让若雅出来。
「妈妈!」我开心地从床上跳起来,抱住妈妈。她身上的衣服好漂亮,味道也好香,闻起来好像是玫瑰的味道。
她温柔地摸摸我的头,「若雅乖,回床上躺好。」
我松开怀抱,牵着妈妈的手走回床边,躺上床,妈妈则是坐在床沿,一脸平静地笑着。
我好开心,「妈妈要回家住了吗?不用再住医院了吗?」
妈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笑着。
「妈妈?」我叫唤,以为她想事情出了神,没听见我问了什麽。
但她沉默地盯着我看了好久,直到我看见她的眼眶里闪着泪光,她才低下头然後开口,「若雅,妈妈要走了。」
妈妈一说完这句话,我就听见守门人咆哮。但我不理她。
「什麽意思?」我歪着头,看着妈妈。
要走了是什麽意思?
我发现妈妈今天很奇怪,我问什麽,她都不愿意回答我。
她摇摇头,抬起眼看我,「若雅要乖乖听爸爸和阿姨的话喔。」
我生气地尖叫,「我不要!」
守门人在我的脑袋里吼得更大声,我希望她安静一点,她这麽吵我要怎麽跟妈妈说话呢?
妈妈垂下眼睫,摸摸我的头,「不用担心,若雅。妈妈会在天上守护你的。」
「天上?」我一愣一愣地问,但妈妈明明就还在我眼前啊。
妈妈笑了笑,轻吻我额头,「若雅快睡吧,晚安。」
「妈妈!」我叫着她,但她随即站起身子,转身离开我的房间。
妈妈说要去天上了,是什麽意思?
守门人继续大吼,现在妈妈不在,我终於听清楚她在吼什麽,「若雅,回去!」
我不要。我一边回答,一边站起身子。我要去找妈妈,我说。
从床上爬起,我跑出房外,在褐色斑纹的走廊上奔跑。管家阿姨只开了一盏灯,害我不小心跑太急撞倒了柜子上的青色花瓶;我没有被砸伤,但漂亮的青色花瓶掉到地板上已经摔得粉碎。心系着妈妈,我暂时不管那些碎片,转身继续奔跑到走廊转角。我在转角紧急煞住,忽略眼前斗大的一幅画,朝右边一看,妈妈房间的门是半掩着的。
她在里面。守门人说。
我喘着气,走到门口,轻轻推开门,没看见妈妈。
「妈妈?」我一边呼喊一边往里头走,妈妈没有在梳妆台前,也没有在更衣室里。我看见左手边的紫色阶梯,妈妈会到上层去吗?
想着想着,我踏上阶梯,走上妈妈房间挑高打造的第二层楼,看见白色蕾丝窗帘被风吹得狂妄。妈妈把落地窗打开了,站在落地窗外的阳台上,裙摆和发丝都随风飞舞。我往前走近,但守门人再度吼叫。
「妈妈。」我一边喊着她,一边靠近。而她转过头来,看着我,微笑。
「妈妈要走了啊,若雅,」她的双手撑在黑色石制的栏杆上,我看见她手臂上有红色的鲜血在往下流,「要乖乖的哦。」
我觉得害怕,我好想尖叫。但我忍了下来,只是告诉妈妈:「妈妈你不要走,你留下来陪我……」
我伸长了手想去抓她,但她立刻撇过头,看着眼前的黑色天空,双脚轻盈地踩上围栏。她的蓝色晚礼服在风中飘动,整个人蹲在栏杆上。
「晚安了,若雅。」妈妈最後一次转过头来看我,就在我即将抓住她裙摆的刹那,她便松开双手,站起身。
接着坠落。
我瞪大了眼睛,狂风刮起,像是带走了妈妈一样地张扬着。
妈妈掉下去了。
妈妈掉下去了。
妈妈掉下去了。
我在脑海里不断尖叫,像是什麽都碎掉了一样。我抓不住我自己,整个人摇摇晃晃。妈妈从阳台掉下去了、她掉下去了、她会死掉的!
她会死掉的!我尖叫着,守门人大声地吼着我的名字,要我回去。
若雅,去睡觉!
听我的话,去睡觉!醒来就没事了。守门人威吓的声音不断在我脑里轰隆作响。
你骗人,妈妈她掉下去了,你明明也有看到!我吼回去,泪水溢满了眼眶。
去睡觉,我会去救妈妈。守门人冷冰冰地说。
你会把她救回来吗?我哭着问。
我会去的,你把眼睛闭上。守门人允诺我。
我於是照她所说的闭上眼睛,慢慢失去意识。
一觉醒来,一切就会好了。守门人在我耳边轻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