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席宣判,景文先生与美和小姐之婚事乃依旧制公证结婚之方式生效,因证婚人都已死亡,无从证明婚姻之效力,裁定准予离婚。」恐龙法官槌子一敲,了结了我们的婚姻,为彼此的冲动画下句点。
距离宣判离婚,已经过了十年。在民国96年才实施的结婚新制,竟成了我离婚的关键-我是在民国95年公证结婚的。
很不幸的,五个证婚人-东海、圣约翰、大仁、高苑、正修,在我们结婚後的一年,在国外遭到恐怖份子乱枪打死,惨死异乡。
故事的起点,是一间平凡的网咖,而终点,是充满遗憾的法院。
「喂,美和啊,B区10号位子要一杯无糖绿,动作快点!」店长随口喊喊,视钱如命的她不容许员工对客人有丝毫怠惰。
「是!」我叹气,想着客人哪会在乎,忙着打GAME都来不及了。
唉,有些话还是别说得太明白,以免出事。在心中抱怨归抱怨,还是得工作啊!不安分点,是要怎麽还我的学贷……。
「先生,您的饮料!」我微笑。
「谢谢。」他默默的把钱放桌上,跟正常的客人没什麽两样。
正当我准备离开时,喵了一眼萤幕,发现他并不是在玩游戏。
萤幕上是一个黑绿色的画面,跑着我看不懂的乱码,但确定的是他应该不像是个只会打游戏的鲁蛇-至少,我工作了两年还没遇过让我看不懂他在干嘛的客人。
不过,不干我的事!继续工作罗!
虽然一边整理器具,眼神却不定时的看着那个神秘的人。他大概只待了一个小时,就匆匆离去,还刻意压低帽子。
隔了两天,警察到店里调阅纪录,说是有人骇入警政署网站,来源是从我们这里来的。
真是怪了,我们店里从来没有高手啊!顶多,就只有一两个自称电竞选手的人,坐在特定的位子上打着游戏。
莫非是他?那天看到的画面,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骇客?
事隔一个礼拜,他再度出现,但整体造型明显有改变,与先前在邋遢边缘的样貌,这一身西装可帅气多了。
「C区12,一小,绿茶无糖。」他开口,看不出也听不出丝毫的害怕。
「总共50,谢谢!」
我边拿起绿茶,边想着这个客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先生,您的绿茶!」
「嗯。」他依旧冷淡,与正常的客人不同。正常的客人只有两种反应,一种是忙着打电动,完全不出声或不怀好意的问候我们的家人,彷佛在抗议着我们打扰他们的游戏时间。也有一种客人,会看我们一眼,长得抱歉的就人生攻击一下,长得正的就笑笑的问一晚多少。
你问我有没有被骚扰过?那是当然的。只是,通常客人不敢太超过-除非他的手指头不想要了。
可他不同。他就像是个沉默的过客,悄悄的来,悄悄的走。
「欸,那个……。你就是那个骇进警政署的骇客对吧?」鼓起勇气这麽一问,他正眼看我了,眼神中没有不屑、愤怒,反而是呆滞与疑惑。
「你怎麽知道?哈,我还以为我已经伪装的很好了。是,我是骇客,专业骇客。」他微笑,骄傲的说着自己的职业。
「可是……,骇客不就是害人电脑中毒、不能用的坏蛋嘛?」我疑惑,眼神不忘假装不屑。
「那种的才不配叫骇客,顶多就是个电脑实力不错的屁孩。真正的骇客只窃取他要的资料,非必要绝不破坏他人电脑。而我,入侵後绝不放後门程式,也不窃取资料,顶多恶搞一下。」他笑笑,手指不安分的点着图档,把他截图的『作品』给我看。
「喔。」我点头,疑惑的准备离开。
「喂。」
「嗯?」
「你叫什麽名字啊?」他开口问,虽没转头但能感觉到他是笑着的。
「我叫美和,跟那个美和技术学院同名。」我的脸红了,第一次被客人问名字时脸红。
「噢。我叫景文,也跟那个景文技术学院同名。」
「真巧,呵呵。」我转头回去,笑着看他,似乎在为我们都是校名感到好笑。
之後,他常常来,但不再作骇客该作的事,而是选择跟我聊天。认识他之後的一个月,他在新闻中出现,到那时我才知道他是政府聘用的骇客,专门骇进政府机关的相关资讯系统,以检验政府的安全性,但上次骇得太彻底,把署长给惹怒了。
「噗哧。」我再度看到他时,忍不住笑了。
「笑什麽?」他招牌的疑惑表情再度浮现,可爱极了。
「你玩过头惹怒警政署署长啊!」我继续笑,笑得很灿烂。
「其实,是他们的系统太弱。还记得嘛?第一次来你们店,你送绿茶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破进去了,哪知道才放着不管它一小时,就瘫痪了警政署的系统整整两天。」他笑了,但这次少了骄傲,而是无奈。
「好啦,那你今天来,是要干嘛?」我收起夸张的笑容,拾起差点被我丢了的服务精神。
「无聊啊,像我这种被政府高薪聘用的资讯专员,同时能以顾问的身分挂名给一些资讯公司,坐领高薪罗!」他耸肩,一脸这也没什麽啦的骄傲。
「真好,不像我们都要卖劳力。」我啧啧,一脸不爽。
「那你就别做啦,这种场所也满危险的。」他看了看四周,嗯,的确危险。
「不会啦,这里有帮靠。」我笑笑,表示知道危险性。
「别做了,好不好?」他第一次摆出认真的眼神,软硬兼施。
「为什麽?」
「我养你。」他的眼神十分坚毅,不像开玩笑。
他是个守承诺的人,月底他真的向我们店长表明他不希望我继续做的立场,我也真的被开除了。我没有生气,反而跟他交往了。
交往了一年,我们的感情很要好,要好到双方父母在我们交往後半年就说能结婚了。但他硬是等到一周年纪念那天,他才求婚,就连他要跟我求婚,也要骇一个政府网站来恶搞,当求婚戏码。
「诶,你这样真的不会出事嘛?」我看到满是爱意的萤幕画面有点紧张,虽然感动却害怕失去。
「只要你答应嫁给我,一定不会出事。」他许下他对我的承诺。
「笨蛋,大笨蛋。」我的泪突然像豪雨般落个不停,哭声有如哀嚎的宝宝,不是一个吵字能解决。
他什麽也没说,只是温柔的抱着我,任凭我胡闹了半个小时。
「好一点了嘛?」他看着我,萤幕早已恢复正常。
「嗯,笨蛋。」这一笑,对他来说就像中共领导人与台湾总统握手言和一样,得之不易。
「说好了,你要负责。」
「嗯。」
一个月後,我们公证结婚,双方父母硬是等到结婚完一个月才知道,也在我们的组饶下,没有办一场公开的婚礼。现在想想,当初的组饶似乎是种讽刺。
「诶,老公。」婚後某个寒冷的夜晚,我突然想说些什麽。
「怎麽了?」他有点疲惫,累的感觉藏不住。
「没事,睡吧。」我欲言又止,但只是在想,如果我们有一天走到了尽头,又能用怎样的幽默,化解一切的尴尬。
结婚後两年,我产下双胞胎,一男一女。
「老公,他们要叫什麽啊?」我依偎在他的怀里,看着这两个刚诞生的娃儿。
「男的,就叫华夏,女的,就叫静宜吧!」老公随口说说,一脸不正经。
「好啊,就让他们继承我们夫妻都是校名的传统吧!」我真的不介意他们要叫什麽,毕竟,如果他们真的叫华夏与静宜,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们都很不认真的说着他们的名字,但却在最後,真的让他们取名为华夏与静宜。
两年後,小孩快到能上幼儿园的年纪,我们为了小孩的事情大吵,吵到公公和婆婆出来劝阻无效後,引来六七个邻居上门关切,才愤而作罢。
「哼,你要这样的话,不如离婚啊!」我愤愤然。
「……。」他沉默,但看得出来很难过。
这一吵,我们大概有一个礼拜没讲话,这一个礼拜期间,够让我冲动得跑去提起离婚诉讼。
一个礼拜後,我们和好了,但法院传票也寄来了。
「要去开庭嘛?」我问他。
「去啊,为何不去?」他一脸轻松,还在捏着儿子的脸。
「那如果,遇到恐龙法官,判离怎麽办?」
「那,我们就再结一次婚啊!反正我们没正式的结婚过,不是嘛?」
「好吧。」
一周後,我们开庭了,法官调阅了相关纪录,想请当初的证婚人来,才得知他们已经死亡多年的消息,老实说,我们也很震惊。我们以为他们都过得很好,只是太忙了,没跟我们连络。
「本席宣判,景文先生与美和小姐之婚事乃依旧制公证结婚之方式生效,因证婚人都已死亡,无从证明婚姻之效力,裁定准予离婚。」法官做出了一个离谱的判决,我们无语,却也觉得不在乎。
『震惊!政府前资安顾问景文惊传离婚!』不意外的,隔一天的头版就是我们离婚的消息。
但他不在意,只是连络了一下记者,开了场记者会谴责那位法官鲁莽的判决,并正式宣布何时要筹办一个婚礼,再结婚一次。
回到家,他显得疲惫,却亦有兴奋的感觉。
「老公,这样真的好嘛?」我看完记者会,有点不安。
「嗯?」
「我是说,我们公开离婚又结婚,真的好嘛?」我的心没有静下过,似乎无法体会心静似的-犹如在赤道长大的小孩无法体会穿着厚重衣物的北极圈人。
「为什麽不好?」他没有受到这些话的影响,只是笑着。
「老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幸福嘛?」那个多年前,用着坚毅的神情看着我,向我告白的他,回来了。
「我曾经很幸福。」
「那现在、未来呢?」他疑惑,似乎也不安了。
「要看你肯不肯给我罗!」我俏皮的笑着,不等他回答便牵着儿子的手进房去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坚不可摧的爱情,只有即便满身伤痕,也不肯分离的爱情。我想,我和他,就是那个明明早以碎为二分,却试着用拙劣的手法修补着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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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5天佑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