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獨步江心 ─ 趙舁傳 — 三:波盪的夜

二更初打,那阵阵的咚咚声,也伴随着心震着。也许阿狗早已回家,他找到了婆婆,他们已经团圆。明早,阿狗又会带着梅花糕来找我的,我还吃得到,我最爱的糕儿。

忽焉,庭院传来声响。

这烟雨阁是爹爹托人设计而建,此阁在市集之中,自然是特别了些。在烟雨阁初建好时,是我这一生,唯一一次见过爹。像他这般潇洒的男子,一举一跆都显飒飒。

「赵舁,这名取得好听!舁儿,你长大必出落成个美人胚子,不输你娘亲。」

爹抱起我,我环着他的脖子。我俩伫立在看雨的楼台上,娘见着,就将那台子名为,抱女台。

只是後来没见过爹了,抱女台这名如昙花现於一时,从此却没听娘提过。

烟雨阁,是由近水楼和得月楼组成,两楼之间夹了个庭院。近水楼是近身家仆以及我和娘的寝居;得月楼则用来收藏物品,守门的长工也待在这。大门一开,近水楼台先得月,要到近水楼,必须要过得月楼,再穿过庭院。

庭院传来声响,代表来者已经解决了得月楼的长工。

「我要见小鱼儿!夫人!张妈!玉春!」

是阿狗!这是阿狗的声音,因为阿狗离开烟雨阁久了,守门的长工因为换了人也不熟习阿狗,所以他都会直接跑来见我,可今天他怎麽从正门进来呢?

我推开房门,看见一位长工正架着他,另一位则拿起木棍狠狠地从他背後打下。我心一紧,赶紧跑过去。

「阿福、阿贵,你们先退吧。来者是自己人,我来处理就好,赶紧回得月楼看门。」

「是,小姐务必小心。」阿福、阿贵屈了屈身,转身离开。

我扶起阿狗的头,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全身都是血,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全身。这应该不是我家长工打的。

「阿狗,我唤人去请大夫,顺便请我娘来,你好好说,今天究竟发生了什麽事。现下先带你回房,你先好好休养为重。」

我试着扶起他,却是还不够力。幸好张妈和玉春方才听见了阿狗的呼喊,也赶来庭院了。

「唉呀!小狗仔子,你这是怎麽啦?怎麽一身血腥,你你你这是……小姐您先搁着阿狗,我和玉春来扛他吧!」

「哎,阿狗,你怎麽啦!今天不是见你好好的,你……怎麽会……」

玉春一边扶起阿狗,落了泪。

阿狗闭上眼睛,想必是累坏了。可我却惶恐起来,害怕阿狗这一闭,就要离开了。我偷偷捏紧了他的手,他吃痛得睁开眼,我赶紧退到後面,偷偷笑了一下。幸好,幸好你还在。

回到我房里,娘也因为听到声响而赶过来。见到浑身血迹的阿狗,娘却没有惊恐的神情。娘唤了下人备热水,也托人去找大夫,只是这麽晚了,还有大夫麽?

「舁儿,去娘房里拿针钗来。张妈,你先替阿狗净一净身子。阿狗,你现在是困,还是全身无力?」

我点了点头,离开我房间。走到娘房里,针钗应该放在木柜的第一个抽屉。我拉开第一个抽屉,没错,是在这。

拿了几根,一股强烈的好奇心又引着我拉开第二个抽屉。虽是常来娘房里叙叙话,却不曾仔细看过娘收藏些什麽东西。

里头是几封信,还有一卷画,那是我娘跟……爹爹的画像吧?上头的女子笑得灿烂,身旁的男子搂着她的肩,气宇非凡。那这些信,是爹送来的麽?

我拿起最上面那封信,触感像是金黄丝纸一般柔软,但只是普通的白色信纸。

信里写道:

文霏,几年未见。不知你和舁儿过得好不好?我寄的钱够花用吧?你这些年不见我,不让我看看你们母女俩,我只能写信倾诉我的思念了。江南雨长,我记得你最爱嚷着我陪你赏雨,你还爱看雨麽?这几年你不肯让我照顾你们,所以我只能远远地关心你们……舁儿今年要十六了吧?做爹爹的我肯定会备一份大礼,送给咱们女儿。你更要好好顾着身子,当初秦岭太白山一战,你耗了太多气力,怕是要花数十年调养也困难。你本就是个精明的女孩,舁儿在你身旁我是一点都不担心,只是务必保重自己身子。东西南北,狮虎象豹,歃血为盟,齐心一家。

赵煜

最後一句话,是什麽意思?在秦岭一战的意思,难道娘有武功在身?我突然惊觉,对於自己的爹娘,对於我的身世,知道的太少。

小心的把信放回,匆匆关上柜子,得赶紧回去,阿狗还在等我呢。

「啊!」

张乳母的惊叫从我房里传来,我快步往房里走去。只见阿狗一摊暗血吐出,他的脸色发白,情形是比刚刚更糟糕了。娘一手动作熟稔地擦了阿狗嘴边的血,一手按着他的颈,可阿狗看似越来越不舒爽了。

「舁儿,赶紧拿针钗来。」

娘头也不撇的命令,我赶紧交上针钗。娘接手後便拔了外壳,里头竟另有一根针,她推开针头,扳开阿狗的嘴,把那细针里的粉末倒进去。

「张妈,灌茶。」

张妈听了,去我的几上那倒了长春,准备给阿狗。

「长春不行,找别的茶,或水也行。」

长春是娘最爱喝的茶,而我对茶没有特别的喜好,因此房里也只摆着长春,以便娘来的时候喝。

这时玉春正好捧了几杯水进来给我们喝,我便接过,替阿狗灌水。接着娘把针头阖上,对准她一手按的颈部,刺了下去。我瞪大眼睛,这种模样,我只见过郎中使过,可不是我平常所见的娘会做的。都说这种拿针刺人的叫「针灸」,原来娘也会针灸。

阿狗的脸色渐渐转红,不再是吓人的苍白了。娘抚上阿狗的额头,略点了点头。

「张妈,你再替阿狗净一净,现下应该是没事了。他已经筋疲力竭,有什麽事明早再商量吧。舁儿,你今夜跟我睡。张妈、玉春,今晚得麻烦你们顾着阿狗了。有什麽状况,立刻来房里请我。」

张妈和玉春点了头,此时一慢二快的咚咚声,隐隐传来,已经三更了。我也乏了,今天真是乏了。

我拿起几上摆的丝帕,再拿起金黄丝纸,随娘回她的房里。这金黄丝纸包在丝帕里并不发烫,可碰到其他东西就会热起来,真真是个诡异的东西。

娘一回房,关起门便说:「那条丝帕跟丝纸,拿来我看看。」

我心一惊,料想娘早晚也会知道,快快托出来,娘还能略知一二也说不定。我说了今日一整天的经过,说婆婆失踪一事如何离奇,金黄丝纸的神秘,还有我怎麽得到了这条丝帕,接着阿狗就负伤来到烟雨阁。

娘点了点头,看着从我手中接过的帕子,小嘴微微开着,像是欲言又止。

「娘,那针钗里头卖的是什麽药呢?」

娘瞅着我,突然发了笑。

「这明早再说吧,你也乏了,先去床上歇着。明早先问问阿狗详细经过,才拿得定主意。舁儿,你今天十六,要好好宽心,别烦了罢?」

我对娘笑了笑,打一出生,我过的日子这麽平顺,今个儿的风波,着实惊了我一回。我更了寝衣,倒在娘的床上,排山倒海而来的倦意袭遍我。

「咱们也只求一个安稳的生活罢了,西虎哥哥,能不能放了舁儿?」

这是我唯一在睡前,唯一听见,娘喃喃自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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