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百年為證 — 第二回 雲換霞

第二回云换霞

康熙五年冬,大雪。

我身穿雪貂皮斗篷,站在位於铁狮子胡同内,图家别府门前。地上积雪甚深,雪却丝毫没有打算停下的迹象,这景色对从未亲眼见过雪的我,只感到美丽有趣,全然不觉得冷。

府里仆人正要外出铲雪,一瞅见我,安也没请,急急忙忙跑回内院。

没多久阿姆刘氏领着丫鬟燕芝,神色紧张地跑了来。

「小姐你才刚来月事,身子骨最是虚弱,万一底子不小心冻坏了,要阿姆怎麽向你阿玛交代。」

刘氏从燕芝手中拿来暖手用的小手炉,轻轻往我手里塞,一阵暖意从手心透入,嘴不自觉往外吐了一口白烟,这时才知晓天气有多寒。

她们一左一右搀扶着我,好像我是块易碎玻璃似地,百般谨慎,深怕出了一点差错,等到把我带回内院暖房内,两人才如释重负。

燕芝端来对活血有大用的枣子糖糕,直劝我吃点,我吃了一口,刚咽下肚子,面前又递来香气四溢的热茶,没人发现这位备受呵护的大小姐,被掉包,换了个人。

七天前,我还在现代,过着医院、学校、家里三头跑的人生。

身霞醒时,我人在她身边,预期她会出现激烈反应,提前做好准备,她一睁开眼,立刻靠在她耳朵旁说话。

「不要怕,安静听我说。」

身霞有些犹豫,最後仍点了头。

「你是身霞对不对?」

我再次确认名字无误。

「是。」

「你有个双胞胎姊姊叫做身云对吗?」

「孪生姊姊吗?对,但,你怎麽会知道?」

「现在看着我。」

一认证完毕,我坐直供她观看。

「你……」

身霞一脸难以置信。

「我是你姊姊,身云。」

「阿玛说,你和额娘去了马儿和船只都到不了的地方。」

她用了艰涩词汇,但我听得懂那是称呼父母亲的用语。

「搭飞机不就好了,你从哪里来?爸呢?」

我很高兴能见到妹妹,更期待见到父亲。

「北京。」

然後狐疑地问。

「爸……就是你说的阿玛呢?」

提到爸,身霞又开始不安起来。

「惨了,阿玛三令五申要我别往外跑,这下子又要被叨念个没完。」

身霞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却只是表现出些许困扰,似乎不怎麽惧怕爸责骂。

「但如果阿玛晓得我误打误撞找着额娘和姊姊,还不大大的赏我。」

越说越开心,身霞掀开棉被,坐在床缘拉着我的手说。

「姊?额娘呢?」

身霞属於人来疯型,一高兴便忘了身陷在不熟悉的环境,急着想见妈。

提到妈,我刚笑开的眼睛再次低垂哀伤。

「我带你去看她。」

可想而知,身霞见到刚从鬼门关爬出来的妈,会有多大的伤心,不出我所料,她在病房里嚎啕大哭,活了十三年,连妈一眼也没见过,第一次见到,妈却动也不动躺在床上,不能摸她、看她一眼。

身霞声泪俱下喊了不下百次的额娘,妈半声也没回应,却掉了泪,医生说这是好现象,叫我们多和妈说话,讲些能刺激她脑部活动的事,会有助於她从昏迷中苏醒。

「说说爸的事,妈一定很想知道。」

这一个月以来,能试的我全试过,身霞一来情况立刻不同,或许利用妈对失联多年亲人的思念,可以替我找回妈。

身霞点头如倒蒜,她和我不一样,天生开朗能言善道,讲述起事情生动活泼,让人有种历历在目的感觉。

紫禁城换了皇帝,年号从顺治换成了康熙,热闹的西直门、江湖卖艺、天桥说书、茶楼、酒馆,在塞外纵马奔驰什麽的,妈的脑波一再为她描述的场景而波动,我却越听越迷糊。

没去过北京,对照电视上看过几个介绍当地旅游节目,身霞说的彷佛是另一个世界,按耐不住心中疑惑,打断她问个仔细。

一问不得了,她竟是来自清朝,瞬间我脑子像是爆开似地,失去思考能力。

「这里是哪?」

换身霞问,我肚子里若是有一百个疑问,她恐怕会有一千个。

「台湾。」

我直白地说。

方才还说得口沫横飞,一听到台湾两个字,身霞咽了一大口口水,紧闭着嘴,眼神在病房四周游移。

「前明王朝所在,难怪衣冠、发样截然不同,额娘是前明人,阿玛不是不想找你们,而是不能找。」

显而易见地,身霞往错误的方向恍然大悟去了。

「我再慢慢跟你说,饿了吗?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因为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我选择暂时搁置。

「买回家吃好了。」

身霞穿着太抢眼,不适合在街上走动。

於是乎我带着饥肠辘辘的妹妹,在医生、护士以及民众目光下,搭上院外排班计程车,请他直接开向提供车上点餐的速食店,点了餐,再转往家里。

途中,身霞像是难得外出的狗狗,攀在车窗口,目不转睛看着窗外新奇的事物。

这是什麽?那是什麽?层出不穷的问题,问得我毫无招架之力,逼不得已,只能不停往她嘴巴里塞食物,堵住她的嘴,却阻止不了司机对我们窥探。

到了家,正好大厦管理员专注在讲电话,搭乘电梯也没遇上其他住户,顺利将身霞带进门。

边吃边交换彼此生活点滴,两人都被对方说的内容,搞得一愣一愣地。

电视、电脑、冷气、冰箱等等,大量科技产品,轻易证明身霞人在另一个时代。她不是死脑筋的人,很快地接受事实,饶富趣味在房子里摸索探险,每样都要问出个究竟。

拥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姊妹,可以聊天谈心一直是我的梦想,如今美梦成真,我当然不会错过,紧紧腻在一块,不嫌烦说个不停。

不知道身霞会留在现代多久?如果只是短暂,在妈清醒前,她又被送了回去,妈醒後一定会伤心难过,另外我也不想,吸引一堆来看古代人的闲杂人等,抢走我与妹妹相处的宝贵时光,於是说好,尽可能瞒住身边的人,免得日後不好收拾残局。

相逢第一天在医院度过。

第二天星期六,白天在家中,入夜我让身霞换上我的衣服,一前一後溜出大厦,到医院探望陪伴完妈,转去逛街,在药妆店采买生理用品。

身处无数霓虹灯下,站在比皇宫还要高耸的建筑群中,身霞兴奋地拴不住人,东奔西跑,恨不得整晚流连在外探险。

虽说仅仅早身霞几分钟出生,我说的话,她仍是会听的。由我做主,我们赶在十点前返家。

一回家,将卫生棉交给身霞,照着同学的说明对她重覆一遍,站在厕所外,隔着门等她更换完毕。

「把蝶翼往後折,黏在内裤下面。」

其实我也没用过,不过故做镇定罢了。

「哪里像蝴蝶了?」

身霞抱怨声中,隐约传来窸窸窣窣声,她正努力学习使用全新玩意,忽然嘻嘻窃笑起来。

「有什麽好笑?」

我问。

「没事,我只是想到春暖花开时,花园里飞满这种模样的蝴蝶,还不把人给吓坏了,以後有哪家小姐、格格敢去扑蝶?」

身霞不说还好,一说,我跟着进入她的想像中,想到滑稽处,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这是我这个月以来第一次开怀地笑,由衷感谢老天爷让身霞回到我和妈身边,同时起了贪念,希望她永远留在现代,别再回清朝。

星期一我必须到学校上课,赶在星期天教会身霞一些常识,一个步骤接一个步骤,导引她学会操控家电用品。

爸花了大把心思在身霞身上,找了专人教导她琴棋书画,她说自己学得意兴阑珊,不伦不类,反倒热中在骑射等等武技上头,但说起我们这个年代的知识,她却是聚精会神听着,拿着钢珠笔,用毛笔方式书写笔记,一遍又一遍默记,深怕漏忘了半个字。

我不在家的时候,中餐由我帮她打电话叫外卖,她只需要开门付钱。晚餐我们一块到外面用餐,全由着她决定店家,结果便是接连吃了炸鸡和薯条。

这麽平安无事相依作伴了好几天。星期三傍晚,两个人正要出门时,我觉得下腹部又热又重,好像有什麽东西在肚子里正在往下掉。

「我好像也来月经了。」

似乎受到身霞影响,我那比起其他同学晚的女性生理现象,终於降临。

「姊,你……」

我以为会从身霞口中,听到恭喜,不然便是慰问的话,没想到会见她如此惊恐错愕。

「不用担心,这是每个女生必经的过程。」

我抬起手想抚摸她那张惊慌的小脸蛋,却看见自己手变得半透明。

「我的手,怎麽会?」

惊骇莫名望着逐渐消失的双手,往下看,身体也发生相同变化,身霞试图抱住我,手整个扑空。

我们只能无奈对望,我听着身霞一再哭喊姊姊,然後眼前突然漆黑,再出现在我眼帘的是一片白茫茫大雪,和一滩刚溅在雪地上的热血。

那是我与曹寅初识的一刻,他手上白亮长剑刚割破,一名拿刀砍向他的大汉的手臂,事出突然,我看不清他出剑的手法,只听见围观的人大声叫好,想见该是非常地潇洒威风。

「曹寅,你胆敢伤了鳌少保府中之人,以後有你好受。」

大汉血流不止,压着手臂由同伴架住往後撤,一听到他们报上家门,凑热闹的人个个噤声散去。

「糟糕,这下闯祸了。」

曹寅似乎不知对方底细,收剑後,叫了声不好。

「姑娘,你没事吗?」

察觉到我抱着手臂,倒在雪地上发抖,曹寅见义勇为过来问我是否安好。

「这不是图海大人家走失的小姐吗?」

酒楼掌柜认出了身霞。

知晓我的身份,曹寅当下将我抱了起来,安放在马鞍,将身上黑如浓墨的狐皮大衣披在我肩上,大衣裹得紧实,一手搂在我腰前,一手拉持缰绳,架地蹬了一下马腹,十万火急地送我回家。

身体因为温暖而放松,不由自主倒在他怀里,抬头往向上望,他是那麽好看,英姿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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