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她便将那人灌醉,送入了自己的营帐。
没有什麽好说,只有这样,她才能确保一切顺利。
就算这是步险棋。
但是只要有一点希望……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不能放弃。
然而她担心的,仍旧发生了。
所以她只能,把赌注押在长君身上。
成与不成,只在一念之间。
如果这关能过,她只能欠他一世。
若是不成……她大不了一死。
只是可怜了这孩子,可怜了赵国,可怜了她的华哥哥……
「娘娘。」小倩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婢女低着头恭敬的站在庭外,手上端着一个食盒。「服药的时间到了。」
「承上吧。」
小倩将食盒放上了石桌,拿出一只银汤匙舀了一点乌黑的药汁出来。约莫三秒过去,银色的汤匙没有任何动静,小倩又就着银汤匙轻轻的啜了一口。
她收起东西,静静的将瓷碗呈到了她的面前。
而她优雅的拾起,吞咽入喉,不改一丝神色。
「小倩,有消息不?」等到喝了一杯水将苦味冲淡後,红莲才一边擦拭嘴角一边淡淡询问。
婢女低头,恭敬的拿出一份极小的卷轴,放到她面前。
红莲缓缓摊开,却有些失神。一下、一下,摸着开始显怀的腹部。
陈苓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据说是喜极的神色。
来探望的时候,也隐藏不了他为人父的喜悦。
可她什麽也不能说。什麽也不能说。
一个月前的临江一战,秦败退。
这是当初秦国乍入赵的时候经由的途径,现在,节节败退。
南方晋国与赵军陷入胶着,但是长时间看去,却是赵国有利。
不会输,她很清楚。
只是,不晓得要打多久。
在那之前,她不会屈从。
她生,是赵国的人;死,亦不会有所变动。
*
七个月後,战况突然又产生了变动。
冬季来临,天降大雪,赵国的军队战力直直下降,於是晋国又往前推进。
而这时节,红莲待在宫里,一天比一天心神不宁。
有些不妙,她很知道,却什麽忙也帮不上,更不安的是,她即将生产。
她还记得一个月前长君的忧心忡忡。
「娘娘,」他犹豫的缩回了诊脉的手,总是湿润乌黑的眼睛带着犹豫。「是双生子。」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带给她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希望,还是全身发冷。
两个孩子,两个。
阵痛传来的时候,即使早已有过心理准备,还是痛得扭曲了她绝美的容颜。当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一旁帮着的小倩很快的推开了产婆。
是男孩。
忙碌的产房没有人顾得上她,即使早就知道不该由这个宫女接手,但也来不及管那麽多。
令一波阵痛袭来,她费尽力气的产下了第二个孩子。
是个女孩。
生产完後,她只是睁着眼睛,等着消息。
直到窗外传来一声不合时节的鸟鸣,她才安心的闭上眼睛。
她要留一个孩子给你。
男孩必定不会像陈苓,可是,女孩一定会像她自己。
不能有破绽,在这个节骨眼上,决不可以。
当一个孩子的「死讯」传遍皇宫的时候,她只是静静的把自己锁起。
这样,她就不用去应付那些过多的关心。
抱着酣睡中的小公主,她的脸上才会罕有的出现温柔。
陈寒曦。
魏霜晨。
相辅相成的存在。
晨曦的寒霜。
寒冷的光芒,是希望,还是绝望?
沉国是那样寒冷,带霜的早晨,哪一天才能不再有冰霜?
魏华。
魏华……
*
当你接到营地门口有个女人的消息时,你只感到疑惑。
那人蒙着脸孔,看身形,确实是个女人。
当有人半开玩笑的说,是不是你老婆时,你还跟着笑了几声。但当你看见那人交给你的包袱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一个被严密包裹住的孩子。极小的脸蛋,极小的身子,像是一碰就碎的娃娃,五官,居然还和你有几分相像……
更重要的是,他的後颈上,刺了一朵带霜的莲花。
──是她!
你回神,急忙的想要问话,那女子却瞪大眼睛,在你面前倒下。
掀开面纱,却是已经毁去了容颜,嘴角缓缓的流出黑色的血。
竟是已然自杀。
翻了翻棉布制成的厚实的青色强褓,你在夹层内翻到半块青色的玉佩。
上头有字迹秀丽,却带着一层傲气。
上头只刻了三个字。
魏,霜,晨。
一张白色的纸,缝在夹层上,娟秀的字迹工整地写着:陈,寒,曦。
*
後来,战争如她所料,再度陷入胶着。你们都知道,赵国虽然历史上不容小觑的国家,但却不是一个值得人人攻之的大国。
真正让人害怕的,是为它撑腰的沉。
然而在攻打了三年以後,战局出现了转捩点。
赵国的幕後掌政者──太后驾崩,幼主却仍是懵懂,多年来的浮动局势加上现在这个突然多出来的情况让全国上下几乎炸了锅。
於是,赵军连连败退。
沉国虽然信守盟约,却也无法力挽狂澜。
大势已去。
秦、晋开始往前拓延战线,而沉国与青龙军依然不依不挠。
然後,同年五月,轰动的消息传开来──赵国投降。
局势已定。
陈苓这边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多年的战争让国库陷入亏空,民不聊生,本来富足的国势居然有走下坡的意味。
在接到北关已破,晋军趁胜追击,打算与秦军在雪岭关会师的时候,红莲就知道,一切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
纵使後来她得到了青龙神军埋伏在路上狠狠的偷袭了晋军,使之几乎全灭的消息,她也没有多大的高兴了。
「母后,您还好吗?」四岁的陈寒曦已经渐渐有了她的样子,只是原本那份艳丽掺进了属於你的温和,不再那样惹眼。
「没事的,」她的眉眼柔和下来,「没事的。」
半月後,某一天,长君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怎麽了?」那时,她正坐在桌前,细细擦拭那把她从赵国带来的长剑。
「娘娘!陛下要我来通知您,大军已经要攻到城下了,要臣先带您走!」
她抬眸:「……他在哪里?陛下,他在哪里?」
他终究是抵抗不了她那样的神情,平静的,和着哀伤。
她於是找到了,正殿之上,孤单坐在王座里的陈苓,倔降得不肯投降,也不愿逃离。
「王上。」她依然是一身大红的衣装,静静的福了福身子。
那人面容憔悴,支着额头,很是疲惫,脸上的冰梅像是要凋谢。
「……你为什麽还在这里?长君在做什麽?」他的声音透着嘶哑,而她的眼睛却依然平静得不起波澜。
「……你该逃的。」红莲看了他许久,终是轻声道。
是什麽样的心情呢?感念?还是愧疚?或许就这样放他离去会造成日後的困扰,但这人毕竟……是对她好的。纵使曾经怀疑过,他依然这样庇护她。
握在左手的长剑,剑尖垂下。身後的陈寒曦抓住了她的袖子,很是紧张。
「你要杀朕麽?」他苦笑了一声。
而她微微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知道等一下有谁会来,也知道等一下会发生什麽事。」她柔声,罕有的。「然而王上,我认为这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这或许是她最後能偿还他的一点回报,也是她仅存能表露的情绪。这些年来,她的情感,早在离开那人时就已经尽数封锁,不再显露出来。
红色的袖子一翻,另一手掩住了面容,白色的粉末直直的飞往那人的脸孔。连闪躲都来不及,陈苓在呛咳了几声以後,便昏了过去。
「娘?」陈寒曦还来不及害怕,也被她一手捂住了口鼻,瘫软了下去。
一边剥下陈苓身上的衣物,她一边脱下自己的。等到替陈苓穿上带来的自己的衣物,并也换上对方的,她才唤了长君。
「这是我请求你的最後一件事。」皇城的远方燃起了冲天大火,浓烟渐渐扩散。「带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逃走。」身後的暗卫一句话也不说,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命令他们会听从。
「娘娘!」年轻的御医慌了,湿润的眼睛满是惊慌。
她一直觉得他有双温良的眼睛,像是初生的小鹿一样,乾净的让人难忘。遣退了暗卫,她拉住了他的手,轻轻的吻了吻他的额头。
这是他们最亲密的接触。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望着他的眼睛,绯红的脸颊,一字一句坚定的告诉他,然後让目送着暗卫,送走了他们。
提起衣摆,她慢慢的上了王座。
如她料想的,是那样孤独。
她的母后究竟在坚持什麽呢?对於这个空虚的位置,这样执着。
让她不得不跟着送上一切,付出所有。
连魏华,她也不敢再奢求。
那人不是没有进宫来找过。
明明想要挽留,却什麽也不能做;想要和你一起走,却什麽也不能说。
那时候,你潜进了皇宫,看见了一身华贵的红莲。
她的眉眼淡漠,像是没有任何情绪,却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活。
莲花唯有生活在甜水里才能活,而她,却得要逼自己把这点都剥夺。
「红莲,跟我走。」那时候,你忘我的握住她的手,语气殷切。
如果她点头,你可以即刻抛下所有。
然而,她惨笑了一下,终是抿紧了唇,什麽也不说。
连点头都不肯,转身,华丽的衣裙旋起美丽的幅度,换来的却是寒冷的一句:不要等我。
虽然你早就明白,倔降的个性可以随着时间慢慢被磨平,她可以渐渐成熟,然而那种不为自己自私一次的心情,却是怎样都不会变动。
只是为了她的母国,她却儿女私情都抛诸脑後。
即使历史上不会有她的名字,不会有人懂她为什麽选择沉国,就算要抱着一辈子的伤痛。
「──对不起。」就像在转身的时候,你听见的那一声,极其细微却呜咽的话语,字字让人心痛。
当残存的秦军攻进宫门的时候,她只知道,魏华混在其中。秦国的军队大概怎样都想不透,为什麽就在胜利的门前,自己的军队却反了窝。
埋伏其中的,以及安排在四周的青龙神军,居然联合了南方的庆国,打下了秦国。
历史居然是这样的被扭转。螳螂捕蝉,黄雀在後。
她掩着面容,背对着大殿,听着身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闭上眼。
──你必不能容。
才这样想着,胸口就一阵剧痛。
她在那一刻软倒,回身,望进了你的双眸。
你在那一刻惊讶的抽剑,鲜血,四溅。
「红莲──!」黑色的血自口中流出,她颤抖着手,对着你微笑。
「你终於来了……」
而你,已经双手颤抖着,捧着她,泪水滑落。
「你为什麽,你为什麽……红莲,你不能死,你不可以……」
「华哥哥……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记亿彷佛在眼中开始活络,从小到大的一切重新上演,你在她眼中模糊。
「红莲,红莲……」而你只是发了狂一般的,呼唤她的名字,颤抖着吻着她的睫毛、她渐渐苍白的唇。
惶恐的抚上她的脸:「你知道吗……你知道我的字吗?红莲、红莲……你若死了?我怎麽办……?」
深吸一口气:「父亲说我,说我姓魏,名华,字莲生……他以直没有告诉我,说这会替我带来不幸……」
她听懂了。嘴唇颤抖着开阖:「不要……」
你惨笑一声,泪水不停歇的滚滚而流:「你瞧……我就是活着,也是为你而活……
「红莲,你若死了,我不独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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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一堆狗血的梗,但我写的还满开心的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