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落点在山涧,从上而下俯视,但见青山之间有条白色的缎带,在阳光中反射出柔和的光泽,精致而瑰丽。
近了,才看清是大片桃花林。
纯色,白桃花林。
“怎麽样?”祝融问。
“漂亮。”夭夭赞美。
“再夸夸麽,我整很久才弄出来的。”祝融不甚满意,要求道。
“非常漂亮。”白夭夭毫不吝啬地加了两个表程度的副词。
祝融:“……”
祝融黑着俊脸命令道:“回头写500字游记,加强下文学修养,不会写可以参考朱自清、鲁迅之类的大家。”
白夭夭扑哧一笑,“要是可以参考的话,我现在就能写出来,比如:我今天参观了一处院子,从外面望进去,里面有好多树,一棵是桃树,两棵还是桃树,三棵仍然是……盼望着,盼望着,尽头的黑门渐渐映入眼帘……”
祝融也乐了,“夭夭,你其实是猴子精吧,这模仿能力,真不是盖的!”
白夭夭脸绿了,想了会儿,她才一本正经说:“我不是,你才是,你全家都是猴子变的,呃不、是猿猴进化的,所以,别拿你老祖宗开玩笑。”
祝融趴在白夭夭肩头,笑得喘不过来气,“你写文章要是有你反应这麽犀利就好了。”
“简洁犀利……我是不行,其实我长度还可以,记得小时语文老师常给我的评语是下笔千言离题万里。”白夭夭低头笑。
“你小时候在哪上学?”祝融问。
“在——”白夭夭急急刹住嘴,“族里有学校,专门教导学习人类基础课程。”
“说来听听。”祝融兴致颇浓。
“就跟你从小上学一样,没什麽好讲的。”白夭夭敷衍道。
祝融情绪低落下来,“我没上过幼稚园、小学和初中,我稍微懂点事就待在道观,每天跟着师父做早课、种菜、跑步、蹲在树下发呆,师兄们都比我大,不怎麽跟我玩,我日日都希望四叔来看我,把我带走。”
“你父母不来吗?”白夭夭愕然,问。
“嗯,从没来过,据说日理万机地忙。”祝融眯起眼,嘴角勾着一抹讽意十足的笑。
白夭夭以前大略了解祝融的情况,但听他自己说,感受却又不同。
“你小时候性格不是很好,看来也是有原因的。”她感慨道。
他俊脸发黑,“大家都年少轻狂过,也曾傻傻地以爱之名伤害对方,往事就别提了。”
祝融不放过任何洗白自己从前错误的机会。夭夭只能表示无语。她折一枝桃花在手,轻抚,让片片花瓣随风飘落在身上,飞到地上,仿佛下雪。
皎然,清冷。
祝融立在树下,展眉看着那支桃花在白夭夭手中开了又落,落了又开,上演四季的流逝,翻转时序的变迁。
桃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他伸个懒腰,忽然道:“夭夭,只要我记得你,我就不会对妖族主动出手。”
“我和斛澜在太平洋上买了个小岛,转移了一批小妖在上面生活、修炼。”
“待我死了,你带着我的骨灰去那里。”
“怎麽忽然提这个?”白夭夭愣了愣,不自在地问。
祝融没立即回答,只盯着她笑,眼神懒懒地,柔软地,眷恋却又带点微微遗憾。
好一会儿,直到夭夭手中的白色桃花都变成了粉色,他将脸扭到一边,闷笑出声道:“夭夭,我十三岁时讨厌你,一心想打败你,干掉你,KO你。”
“十五岁,觉得有个妖宠很威风,满门心思放在收服你、驯化你上面。”
“十七岁,似乎突然发现你是个美貌女子,想亲近你,想占有你。”
“十八岁,求而不得,学会妥协。”
“二十二岁,爱到骨子里,开始不安,怕我老死了你却活着,怕你忘记我。想独占你全部,从身体到灵魂,从生到死,你都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二十五岁,明白若想让不爱你的人感动,就得不停退让,有所舍,才能有所得。”
“现在,我二十七岁了,不知怎地高尚起来,杜倾戈说,世界上最自虐的爱就是——为了对方开心,不惜一切,即使人家嫌你碍眼,也要躲在背後默默守候。我想了想,发现除了不能接受你离开我之外,其他能让你开心的,我都愿意付诸努力。”
“所以,我在讨你欢喜,夭夭。”
他的声音低低、轻轻、柔柔、微微沙哑,像和风掠过平静的湖面,又像羽毛轻搔鼻尖,让她从外到内尴尬起来,指尖桃花的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深,艳如红梅,仿若滴血。
“谢谢。”她乾巴巴地道。
“不用。”祝融摇摇头,他拖着白夭夭坐在草地上,背靠桃树,双手扣在她腰上,从後面搂住她,静了会儿,又笑着说:“有时我不免会幻想,假如从现在开始,我对你很好很好,没有人会比我对你更好,你会不会念着我,会不会像有些神怪小说中描写那样——等我转世,再续姻缘?”
白夭夭有点儿石化了。
她从不知道祝融居然会有如此“浪漫”的心态!只得讷讷道:“我……没想那麽远。”
“哦,你最远想到多久?”祝融亲着她的脸,懒洋洋问。
“两三年吧。”白夭夭边躲边说。
“两三年?那不是我们结婚的时间吗?夭夭,原来你这样盼望嫁给我?”祝融咬着她的耳垂,大笑。
贴在她背後的胸膛轻轻震动,满足而欢愉。
她别过脸,忽然沉默下来。
祝融仿若未觉,继续说:“我知道,我们走到今天,一直是我不断强迫你,也知道,你至今心里没有我。”
白夭夭吃惊地回头,正正对上祝融微扬的唇角。
他还在笑,静静笑,神色平静,仿佛所说不是锥心之言。
“我曾仔细分析过往,做过各种假设推演,却发现,何其有幸,我走了条正确的路。花一辈子的时间让你感动,花一辈子的时间默默守护,我们都只会是平行线,我只能望着却触不到你,无论人还是心。”
白夭夭撩了下眼皮,又垂下去,继续维持沉默。
听祝融低低笑,“你是真正的冷心冷情,夭夭。我不靠近谈何感动你?不强迫哪来守护的机会?”
白夭夭不从容了,她要是再淡定,祝融这厮就会阴险地将更多罪名按她头上,什麽跟什麽啊!夭夭丢个眼刀过去,“别再黑化我洗白你自个儿了,再洗下去,就得当小白脸了。”
祝融的少年情怀立马烟消云散。
跟白夭夭这厮谈心谈情谈爱,就是对牛弹琴弹筝弹琵琶,还没他拿把剔骨刀,唬着脸吼几句效果好。
祝融很快释然,恶狠狠又啃一口夭夭的嫩脸蛋,他将她拉起来,漫无目的瞎逛。
整个院子里全是白桃花,树树相似,枝枝俱同。
“夭夭,为什麽男女之间那点事儿叫做桃花运?”祝融眯眼笑得别有内容。
“不知道。”
“为什麽故事里妖冶妩媚、魅惑世人的角色多由桃花精和狐狸精领衔主演?”
“不知道。”
“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祝融装模作样叹气。
“我智商低。”白夭夭木着俏脸。
祝融忍俊不禁,“夭夭,我以前看到你笑,就觉得开心,怎麽现在看到你苦着脸,也觉得开心?”
“你下面是不是要说我其实是开心果树精啊?”白夭夭维持面无表情,语调平平问。
“咳咳。”祝融笑得呛到了,他眼睛亮亮,神采飞扬。
这麽一个人,他爱到入骨,为她哭,为她笑,为她痴傻,为她伤怀,求而不得,辗转反侧,退让,妥协,用尽心机,却从未想过放弃。
这麽一个人,她哭,她笑,她无可奈何的叹气,就像天气预报,总会让他的心随之阴晴多云。
顺着无规则小径往里走,渐渐出现了几幢阁楼,竖在空地上,说不上美丽,倒显得有些怪异。
有几个黑影在楼里进进出出,白夭夭定睛去看,见是些还没有完全修成人形的小妖。
“是园丁。”祝融眯眼望着前方,懒洋洋地说道,“要不要进去喝杯桃花酿?”
“不去了。”白夭夭迟疑了下,转身朝另外一条小路走去。
祝融笑容微凝,顿了下,若无其事跟上去。
“夭夭,你说找合适的时间公布妖类的存在怎麽样?”
白夭夭微微一震,她跟斛澜说过,千年後,妖族不多但却有自己的地盘,建造的似人类社会,人类也知妖族存在,但……那是发生了许多事的未来。
她满眼疑问。
祝融道:“藏着躲着终不是长久之事,一个族群要兴盛,必先被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