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台北。
站在镜子前的少年,轻轻地将纯白色制服衬衫上的钮扣一一扣上,他拿起一旁绯红色的领带缓缓系上,接着背起书包走向门口,开门、落锁,一连串的动作散发出淡淡的优雅。
晨曦透过树梢映着少年深褐色的发丝,点点的光影在他身上婆娑。薰风轻柔地掠过耳际,他眨了眨眼,悄悄在脑中组织起一段旋律。
九月的第一天,蝉鸣唧唧,阳光媚艳,也是他成为高中生的第一天。
他眉间忽然一蹙,觉得脑海里的灵感汹涌而至,必须赶紧记下来,否则忘了的话就得不偿失了。
一边走着,他一边翻找书包寻觅空白乐谱的踪影。忽然一阵风吹来,将他手上的几张白纸吹落在地,他蹲了下来一一捡起,却没注意到亮起的红灯,和驶向他的大卡车……
「嘎──」
「啊!」
没有预想中的鲜血四溅和一片狼藉,但是少年却被眼前的景象惊愕地说不出话来,肩上的书包顺势滑落在地。
在卡车即将撞上他之际,一辆跋扈的炫红色机车在刹那间飞奔而出,轮胎擦过柏油路发出嘎吱的声响,猛然挡在卡车面前,将他护在身後。卡车司机见状,紧急采下刹车,尖锐的声音冲破耳膜。
机车上的一男一女与他身着相同校服,前座的少男脱下安全帽金棕色的发丝在阳光下闪耀,墨黑的眼眸透着邪魅的气息,浑身散发着野兽般的桀骜不驯。
他抬腿从机车上下来,手插口袋弯下身,拾起掉落在地的书包。瞥了瞥仍惊魂未定的清秀少年,他一把将书包丢了过去,力道有些强劲。
「喂,你没长眼睛吗?走路不看路的?!」
闻言,少年皱了皱眉,「什麽?」
「我说你…」
「阿遥学长!」少女娇嫩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被唤作「阿遥」的少男转头看了少女一眼,又回过头来瞅着蹙眉的少年,半倘才吐出几个字……
「下次小心点。」
语毕,便潇洒地走回机车旁,留给少年一抹在风中凌乱的背影。
呸!凌你妈的乱,少年心想,这人是有什麽毛病?!
又没拿着刀抵在他脖子逼他救自己,那副跩样实在让人想抡他好几拳……
少年轻轻一哼,将书包甩上肩膀愤而离去。
「阿遥学长认识那个人吗?」
「不认识。」他跨上机车前座,脸色不太好。
「那为什麽要救他?这样超级危险的耶。」少女标致的小脸皱成一团,「我都快吓死了啦。」
「欸,少年仔!你熊熊冲出来是要惊死谁蛤?!」卡车司机探出头来,对着他就是一阵咆哮,话语间透着浓浓的闽南味,「啊现在一直挡在那里是安怎蛤?!还不快给老子滚?」
闻声,他淡淡睨了司机一眼,勾了勾唇角轻蔑一笑,便回过头对少女道:「小栀,你想去哪玩?我们今天翘课吧。」
「真的吗?耶!最喜欢阿遥学长了。」她紧紧拥住他的腰,还不忘在他颊上偷一口香。
而他只是轻勾着嘴角发动机车,长扬而去。
耳边呼啸的风声中,还参杂着卡车司机怒飙的国骂。
♬♬♬
「你就是薛慕声吧?我叫简俪婷,是你未来一年的班导。」
教职员室里,三十出头的女子梳着一头俐落的马尾,她透过镜片审视着面前有着优雅气质的少年,和……他那一头深褐色的发丝。
「嗯,您好。」
「果然很有礼貌呢。其实特别在开学典礼前找你来也没什麽事啦,就是……你是全国榜首考进来我们学校的,实在是很优秀呢。」
「嗯,谢谢。」薛慕声脸上没有一丝喜悦,语气也很平淡。
「不过,你的头发是染的吗?」简俪婷似乎不在意他冷漠的态度,只是自顾自的发问。
「不是。」
「所以是天生的罗?太好了!」她欢快一笑,「我们班上被编入了一个休学一年又留级一年的同学。老师呢,希望你可以帮忙辅导他。」
「什麽?!」薛慕声眉头深锁,语调瞬间高亢了许多。
这就是所谓的流年不利吗?他今天竟然一次碰到了两个神经病?
自己的时间都不够用了,他哪有闲功夫去辅导别人啊?
对薛慕声的反应,简俪婷没有过多的理会,只是继续说着:「他原本应该要是高三生的,但却又得从高一开始读起……没办法,他品行不良、常常惹事生非、成绩不好、出席率又低,所以才会这样。老师们都希望他这次可以顺利毕业。拜托你了,慕声!正所谓『近朱者赤』呀,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感化他的!」
感……化……?
他是慈善机构还是收容所吗?!
帮助迷途的羔羊本来就是老师的职责吧?与他又有何干?
「不好意思,我想我无法…」薛慕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谦和有礼。
但,却被硬生生打断。
「我已经把你们的座位排在隔壁了。」简俪婷笑得风情万种,「而且听说你对音乐创作很感兴趣?我们学校的各个音乐性社团都很热门,可是名额有限,很难抢得到呢。或许,我可以先帮你安插进去喔?你想进哪一个呢?」
「不,即使是这样…」
「啊,开学典礼快开始了。得先去教室跟同学打个招呼才行,走吧。」
薛慕声就这麽满头黑线跟着简俪婷回到班级教室。
她一进门,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黑板画上座位表,要所有人立刻移动到自己的位子,而且……
「不、准、偷、换、座、位!要是被我发现了,一律严惩。」
薛慕声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无奈又愤恨地斜了在讲台上开始滔滔不绝的简俪婷一眼,又看了看身旁空荡的桌椅,他轻轻叹息。
「欸、欸,你看到窗边那个男生了吗?听说他是全国榜首之一,而且几乎什麽乐器都会,根本就是天才。」
「真的假的?那怎麽会来这所中段的学校?」
「谁知道,不过也饱了我们的眼福。一个那麽有才气的高富帅!听说他父母都是金融业的高阶主管…」
「那边的女同学!我在台上讲话,你们也在讲啊?」简俪婷将夹在指间的粉笔咻的一声往她们的方向丢去。
「唰──」
教室的後门在这时被粗鲁地拉开,在空中飞旋的粉笔越过那两个女同学,正好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刚进门的金发少男。
「湛路遥……」简俪婷眯了眯眼,神情不悦。
湛路遥倾身捡起落地的粉笔,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条邪魅的弧线。
「嗨,老师,又见面了啊。」
啪搭。
湛路遥弯了弯手指,轻易地将粉笔折断,接着挑衅似的缓缓松开手,粉笔摔落在地。白色的细灰如冬雪般纷飞在静谧的空气之中……
薛慕声死死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看出一个洞。
别跟他说,这个刚刚才在马路上惹毛他的金毛狮子,就是他被强迫要辅导的不良少年!
湛路遥在薛慕声杀人般的目光下,慢悠悠地走到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所谓命中注定,似乎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