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故事里总有些传说,关於许愿池,只要在池水中投下硬币、默许自己的愿望三次,则愿望就会实现。
池子一开始也许只是普通的水池,不晓得从谁开始、丢下第一枚身负重任的硬币,从此後起之辈一一效法,池子成了不平凡的「许愿池」,许许多多的钱币是一个个倍受期待的愿望,许愿池此时彷佛化身成神的侍者,传达来自凡间的声音,它被寄以着厚望。
不管能否印证其真实性的多寡,只要传说不灭,似乎许愿池也因此被赋予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心生向往,进而愿意向它虔诚地膜拜,致以最深的敬意。
曾经有这麽一个地方……在向令真的记忆里,公园的偏旁一角就存在着这样的许愿池。那是他无意间发现的秘密场所,隐藏於偏僻的角落,四周像被人刻意忽略而呈现荒废的状态,和其它场所有计画的整修规划相较,显得微不足道许多。
单消一眼,他立即陷入它所透发的寂寥中,无法自拔。
那是有一天,向令真在偶然的机遇下闯入了大家绝口不提的禁地,他忘记为何这儿会没落的缘由,只是慢慢的人便愈来愈少、愈来愈少,直到今天,几乎从人们的记忆里彻底拔除,自此不再有它的存在。
相形而言,人工水池内坐躺着一个又一个在阳光下泛起耀眼银色光芒的钱币,似乎剩下一段段讽刺的笑话,纪录了人性的贪婪、慾望及残忍,也反映它的脆弱与现实。
「你们有这麽招之则来、呼之则去吗?」向令真突然觉得好笑,盈起淡淡的不舍,替银镍色的铜币感到不值。曾几何时,愿望的期许大过数字意义下代表的价值,然而日复一日的今天,却徒落得荒凉的残景、乏人问津,令人不胜唏嘘。
「很辛苦吧……」即使被遗忘了,也尽忠职守地留在原处,寸步不离。它们是否会怀念着昔日的璀璨,默默哀伤主人的背弃呢?
「好沉的负荷。」什麽时候才可以放下这些无形的包袱,让自己松一口气?跪坐在水池旁,撑起手臂半倚在池子低矮的砖墙上,向令真一只手轻轻滑过水面、来来回回,欣赏它因此引起的涟漪,一阵阵的波动都犹如在呐喊着悲寂。
「放心,有我陪你们的。」他不会像其他人一般,对他们枉若未闻,即使他亦不能做上些什麽,至少心里刻着它们了。静静地凝视着透明的池水,向令真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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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这是自己一个人的秘密,直到後来的有一天,向令真发现原来秘密不再那麽为人所不知,最初的神秘感像用手在池水中造成一股强迫性影响的余韵,让紧紧包围住池子的一层透明的保护膜瓦解岀肉眼看不见的裂隙,一点一滴崩坏。
这样的感觉有些复杂……他不太会形容。就如同……内心隐藏的想法、不愿暴露在阳光下的,毫无预警地被敞开来审视般,着实叫他手足无措。
不过向令真并没有把慌乱表现出来,即使觉得心目中的圣地微微被玷污到了,他仍抱持着观望的态度和闯入者在同样的空间下共处,各据一角,谁也不侵犯谁、谁也不打扰谁,只要维持着两人始终是平行线的关系,他们可以迳自持续享有在这儿的权利,是种不需仰赖语言沟通即可达到的默契。
那是一名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青年,向令真猜测。
青年高高瘦瘦的,还有小麦般均匀健康的肌肤色泽,削得短短的头发反着地心引力向上窜着,别具一番特殊且充满活力的造型,正如同青年浑身不息的年轻朝气,无形间汇集了一抹特别的吸引力──所以就算向令真曾多次告诫自己别去在意,依旧不免把好奇的视线往对方身上投驻。
青年习惯作休闲的打扮,在接近黄昏的时分牵着一辆脚踏车,缓缓走进这块半荒废的空地,然後就捡了个角落坐下,或是发呆、或是沉思,总之也没有太大的动作。
他的脚踏车并非普通的脚踏车。怎麽说呢,若可以想像以前的老爷爷或奶奶骑着的车子、又卖些小零嘴亦或红豆饼之类的东西,青年的车子即改造成那样子,他卖的该是雕鱼烧。
跟外表不符。向令真看到最後下了以上的结论,至少他以为年轻人不会去选择他那种工作──不过青年的举止感觉起来很坦然,似乎也不认为有哪里值得奇怪的。
就因为那份和自然融合成一体的突兀,向令真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逐渐卸下了防备。
他也许愿!而後的一天,向令真慢了点造访公园,却意外撞见让人吃惊的一幕。
他瞧见青年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铜板、小心翼翼地握在掌心,他闭起眼睛、唇瓣一张一阖默念着什麽,然後睁开眼,把铜板掷入水池里,「扑通」的回响亦在向令真起伏的心湖中造成莫大程度的影响。
应该没什麽好吃惊的啊……说不上来自己为何大惊小怪的,他当下愣在原地,不吭声地凝望着青年一连串的动作,直到他许完愿转身、赫然察觉向令真在不远的距离外看着自己,迟疑了一下子後,他露出腼腆的笑容。
旧有的平衡彷佛瞬间被打断了,产生了另外一种更微妙的关系──但向令真毫不犹豫、或者只因为对方一个不经意的笑容,他知道接下来自己并不会真的排斥或许他们将开始的新关系、全新的立足点。
当平行线不再是平行线。
愣了下,向令真也回报以一个浅浅的微笑。
青年的名字叫任洁,稍嫌女性化了点,在自我介绍、他说出来的时候还不甚满意地皱起眉头,惹得向令真一阵发笑。
卖雕鱼烧是打工,帮一个身体不太好的老爷爷,他坦言,看到老爷爷年纪颇大尚要辛苦地骑车卖东西,不到十分钟他便看不过去、自告奋勇地说要帮忙。
与其说是打工,其实是义务的杂活,但他本人不计较这麽多。
「我做过很多工作,你绝对想不到的。」任洁一一细数,年轻的脸庞上闪着耀眼夺目的光芒,是不容置疑的自信,属於他诱人的魅力,「所以我几乎什麽都会……做雕鱼烧也是,我弄得很好吃喔,绝对不输老爷爷,生意很好呢!」
向令真不忍打破他得意的幻想──也许他做的东西不错吃,不过在他看来,任洁所谓的「生意很好」,捧场的不会以女孩子居多吧?光冲着他算不错的外表就够忙了。
「欸?女孩子不是都比较喜欢这些零食玩意吗?」任洁丝毫没有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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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人仍相信,且愿意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许愿池一定会有所回馈,它该是乐意的,因为它的存在就是个美丽的传说、结合众人的力量,那样的意念远远超越一切来自黑暗的邪恶、消极、低迷、悲伤等等的声音,它代表着希望,而一旦秉持希望,传说便不会结束。
「很早之前我就注意到这里了,从兴盛至没落,」坐在地上、双脚屈曲,手抱膝、将下颔轻枕於膝上,任洁回忆地道出:「我觉得有梦想、来许愿的感觉真好,你可以明显在每张脸孔上发现一丝悦然的神情,好像叫做……幸福。」
向令真默默地凝视着他。
「他们揣揣不安地来,但都可以带着笑颜回去,哪怕许愿的举动只是一种没科学根据的心理安慰。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见到它不兴盛的模样。」他露出略带苦意的笑容。
「你……一直都在?」他大概可以猜想任洁会采取的行动了。
被一道率直的目光望着,他双颊不自主地染上赧红的色彩,间接承认向令真猜测的正确性。「我是想说、只要有人许愿,就算最後仅剩下我还相信那像是骗人的童话传说……这样它依旧会存在於大家心里。」它的魔力也不会就此消失殆尽了,「它不见、或者恢复成普通的池子,我会觉得很可惜……」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所以你许愿?」向令真微微侧偏过脸,盯住他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任洁点点头。
「……你许下什麽愿望?」他很好奇,这样的任洁心目中、还有哪些欲借传说力量来达成的心愿。
「很多很多。」他老实答道。
「记得投下第一枚硬币时,我希望卖雕鱼烧的老爷爷可以一直健健康康。然後希望在外边公园玩耍受伤的小朋友快点好起来;希望狗妈妈生的小狗狗能平安长大;希望在公园散步的老夫妇、他们握着的手能永远不放开……」他一一数出,眉宇间闪耀着光芒。
没有一项是替自己许下的。向令真不太意外。
他听着任洁神采飞扬地道出愿望,然後悄悄笑了──不知怎麽的,这时候的他让向令真觉得很可爱,即使用可爱来形容不太恰当,但他直觉想把它套在任洁身上,很可爱,也很温暖。
他忆起他祈祷时那副虔诚的模样,彷佛没有什麽事是不可能实现的一样。
「虽然许愿的人只剩下我,不过後来却来了一个人。」说话时视线转移向身旁专注听着的人儿,任洁从回忆中走出,眼角溢出了笑,「虽然他不许愿,不过像是在陪着它似的……」
他观察了一段时间,才试着走进向令真的世界,他知道向令真吓了一跳、正如同一开始自己也产生相同程度的诧异──原来依然有另外的一个人承认这个地方,这种感觉很奇妙。
尤其是向令真眼中的许愿池……看起来既纯净、认真、执着,又萧瑟,很寂寞但却仍旧坚强的池子,像被赋予了生命,让传说不再只是传说。
他习惯到池子旁玩玩水、轻轻拨动出水波,亦或是站在远远的地方望探,在他的表情中,任洁彷佛看到了宁静……他不清楚是整幅景象撼动他,还是向令真这个人让他油生一股特别的、前所未有的感受,接下来他的愿望里就此添入了特地因子。
「我……希望明天是好天气,」顿了下,任洁咽了咽口水,娓娓道出:「如此一来,那名男孩也许就会到这里……他不一定天天都来,所以我只能许愿,而我、我想见他。」
向令真瞠大了眼睛,讶异地望向任洁,意会过他的言下之意後,下一秒双颊立即布满红潮。
「希望我可以跟他讲上一次话。」就算是短短的片刻也无妨,他全心全意地诉愿,但求许愿池发挥它的魔力,每天每次,直到最後,任洁唯一剩下这个愿望。
「……结果呢?都实现了吗?」半阖上眼帘、眨了眨,向令真缓缓扬起唇缘。
许愿池大概不堪其扰吧……「它给了我好几倍的回应,多了很多。」任洁笑了。
这是它的召唤吗?任洁跟向令真皆不晓得,他们只知道不久後的未来……它不会孤零零地度过每一个日子。
它有得忙了,他们会一起许下愿望,持续很久很久……两个人一起。